不知不觉,天色居然黑了,陈皮悄悄掌灯过来,两人才惊觉。
赵煦学到了太多东西,对环庆路的边疆情况有了相对成熟的了解,轻轻吐了口气,笑着看向章楶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章卿家这一课,够朕读十年书了。”
章楶也没想到说了这么久,抬起手道:“臣不敢。业已入夜,臣告退,陛下若有其他想知道的,臣明日再来。”
赵煦是意犹未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离宫禁还有一段时间,章卿家,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就当朕报答你这一课了。陈皮,让御厨做些好吃的,送到这里来。”
章楶看着赵煦一脸随意不做作的表情,心头疑惑,有些看不懂了。
外面盛传当今官家喜怒无常,暴戾嗜杀。
即便是神宗,甚至是仁宗,都不曾这样招待下臣吧?
赵煦不管章楶看不看得懂,收起地图,直接在殿中椅子上坐下,依旧兴奋着,道:“卿家之前来信说在夏人那有探子,朕很是惊喜。继而就想,这打仗,要是料敌先机,那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这探子,太过重要。朕考虑着,专门成立一个刺探军情的机构。这个机构要神秘,既能深入探查敌人的一举一动,也能对我们内部进行甄别,消灭敌人的细作……”
章楶听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宋朝不是没有这样的机构,比如皇城司,原本的职责就是刺探军情。
但这个机构渐渐被废弃了,不止是因为后来逐渐没有战事。而是,宋朝对军队本就控制前所未有,这样一个特殊机构,怎么可能放心叫到边疆将帅手里?
章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没有立刻说话。
赵煦没有这样的顾忌,在幽暗的环境中,只当章楶是在思考,继续说道:“这个机构,要用密语,一层一层的部署要细致,精密,纵横交错中,要多线并做,互不统属,不能一个人倒了,整个情报就体系崩溃……”
赵煦已经不管章楶的反应,继续说道:“战争除了情报之外,取决于胜负的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速度!步军要讲究速度,骑兵更要!朕已经命兵部在筹建一支骑兵。中原王朝历朝历代之所以败给北方游牧势力,主要就是骑兵。汉唐之所以强盛,打的草原抬不起头,那也是骑兵的功劳!所以,朕要练一支,不,起码三支强大的骑兵……”
“除此之外,就是火器。火器的威力是越来越大,可利用的方式越来越多,在将来的战场上,火器必然举足轻重,不能小视……”
“未来的战争,必然是多兵种协作,不能倚靠单纯的兵部或者骑兵,关于作战的方式方法,要认真研究,与时俱进,不能墨守成规……”
陈皮再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是章楶讲得多,官家听得多,现在完全掉了个,官家在讲,章楶在听,偶尔还问两句。
等饭菜上来了,赵煦抱着碗与章楶对坐,一边吃,两人还一边聊。
章楶渐渐听出味道,这位官家非常有想法,有些想法见解独到,他闻所未闻,令他大开眼界。可有些地方,又显得十分幼稚,连常识都不了解,完全是异想天开。
慢慢的,他自认明白了,这位官家从小长在宫里,或许看得书多想法得多,但实践少。
但即便是‘纸上谈兵’,也着实令章楶这六十多岁老人,从戎半生的人倍感惊讶。
直到宫禁时间过了,赵煦才依依不舍的送章楶出宫。
站在垂拱殿前,赵煦看着满天繁星,背着手,朗笑着道:“良臣良将!”
章楶在陈皮的陪送下出宫,一路上没有说话。
陈皮送到宫门口,十分客气的道:“章经略,请慢走。”
章楶点点头,径直出宫。
刚走没多久,就看到了一两辆马车,马车旁立的人,他很熟悉。
章楶眉头皱了下,走过去,上了马车。
章惇坐在里面,等章楶坐下,淡淡道:“官家怎么说?”
两兄弟确实很像,尤其是眉宇,眉毛,不同的是,章惇太过严肃甚至是严厉,章楶则镇定,刚直。
章楶默默一阵,道:“官家,有大志。”
“废话!”
章惇直接的道:“我问你,官家允准你节制秦凤路,永兴军了吗?”
章楶眉头再次皱起,看着章惇道:“不止,还有河东路,河北两路。”
章惇脸色骤变,双眼大睁,继而皱眉,陷入沉默。
河东路,河北两路与辽国交接,加上抵御夏人的秦凤路,环庆路,永兴军路,五路是大宋北方所有的防线,总兵力有十多万!
几乎大宋最强的军队都在这里!
节制这样五路的经略使,简直不可想象!
章楶见章惇少有的沉默,出声道:“这并非是好事。”
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都希望得到皇帝的信任,但这种‘信任’必须有边界!
过渡的信任,注定不会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