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实则脚下双腿都在打颤。
处斩两个二品尚书啊,这是国朝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吧?
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
围观的百姓还在叫骂,也引来了不少士子、朝野官员在为官,这些人面色凝重,神情晦涩。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朝廷要处斩两个尚书,大宋开国之未有!
他们都是要入仕为官或者已经为官的,他们,会不会也有这一天?
不少人悄悄对视,神情警色,心怀惴惴。
监斩官看着日头,又转向日晷,拿起令箭,沉声喝道:“行刑!”
令箭扔在地上的一刹那,监斩官身形也是一晃,眼神畏惧。
今天,开创了杀文官的先例,将来史书上,会不会写他是第一个杀士人的刽子手?
刑场上,刽子手喝了口酒,吐在大刀上,以往两人从容淡定,现在却有些手慌。
他们要斩的,是两个尚书,二品,他们以往巴结都巴结不上的高高存在!
蔡京已然绝望,至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
杨畏则愤恨难平,不知道冲着谁,大声喝道:“你们变吧,变吧,你们迟早会后悔的!史书上不会写着你们是中兴之臣,自古以来的变法,就没有好下场!史书上的你们,都将是奸佞,国之大贼,遗臭万年!”
没人理会他们,刽子迎着太阳光,高高的举起刀。
这一刻,本来吵嚷的刑场,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两把把刀,慢慢的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
尤其是那些士人,更是屏气凝神,睁大双眼。
咔嚓
咔嚓
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两颗人头在刑场上滚动。
鸦雀无声,之前看热闹的百姓这会儿也没了之前的愤怒。
所有人看着滚动的人头,涌动的鲜血,一时间呆住了。
两个尚书啊,二品大员,就在他们眼前被处决了!
刑场的寂静,迅速蔓延向整个开封府。
每个听到这个确切的消息后,第一副反应都是沉默。
他们或许还在期待着转圜,毕竟,大宋是不杀士人的,纵然官家之前杖毙了两个,也能理解为愤怒之下的失智行为,但这次,是真的处决。
而且,还是两个尚书!
那个‘不杀士人’的铁律,荡然无存!
太多人的忽然忧虑起来,心怀不安,仿佛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名丢失了。
御街。
一个茶馆里,朱浅珍正在喝茶,却不是闲心雅致,而是眉头紧锁,焦急不宁。
就在蔡京,杨畏被处决的没多久,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东家,探清楚了,官家真的没事。”
“你确定?”朱浅珍又惊又喜的道。
小伙计点头,道:“大娘子见到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很正常,宫里也正常,不是那种情况。”
朱浅珍顿时大松一口气,旋即苦笑的摇头,道:“现在各种事情真真假假实在是难以分辨,我差点被吓到。”
小伙计见四周无人,低声道:“东家,现在怎么办?那掌柜死活要三百惯,一点都不让。”
朱浅珍缓过这口气,开始正常思索,点点头,道:“那个位置,最多两百惯,他要这个价,就是看准我想买,要宰我一刀了。”
小伙计道:“东家,非要那个地方吗?不说御街,开封城合适的地方多了去了。”
朱浅珍没有说话,抬头向北方看去,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宣德门。
朱浅珍看了一会儿,道:“走,继续去谈。”
小伙计顿时不高兴了,道:“东家,还去啊,那人就是故意的,去了也是丢面子啊……”
朱浅珍淡淡一笑,道:“今天不一样。”
眼见朱浅珍已经站起来了,小伙计连忙跟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开朝了。”
朱浅珍笑着说道。
小伙计越发不明白,朝廷开朝了,管我们什么事情?
朱浅珍自不会解释,径直来到了他看中的铺子。
这是一个酒楼,去年就歇业要转卖,但自从他问价之后,从一百五十贯,一路涨到了三百贯!
朱浅珍来到这个酒楼,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坐在门前,剃着牙,晒着太阳,看着朱浅珍过来,只是一脸笑容的道:“朱掌柜,你看来对我这个酒楼,是势在必得啊。”
朱浅珍也没想到买个酒楼会出了这么多波折,让这个死胖子看出了他的态度,一再加价。
朱浅珍脸上微笑,抬起手,道:“李掌柜,三百贯,我要了。”
这胖子叫做李衡秋,他看着朱浅珍一怔,旋即笑容越多,道:“朱掌柜,你来晚了,昨夜有人,出了四百贯。”
小伙计一听,顿时急了,道:“你胡说!你这酒楼,最多就两百贯,谁会傻的出四百贯!其他地方可以买两个了!”
李衡秋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道:“有人能出三百贯,为什么就不能有四百贯?”
小伙计气的小脸发白,转向朱浅珍道:“掌柜,咱们换地方吧!”
李衡秋抬价到四百贯,他们要买下来,就得四百五十贯,甚至是五百贯!
这个价格,完全可以买三个这样的酒楼了!
朱浅珍神色如常,看着李衡秋,道:“李掌柜,你就给我句实话,你是想卖还是不想卖?”
李衡秋剃着牙,斜着眼看向他,慢悠悠的说道:“朱掌柜,想买,其实也很简单,五百贯。”
朱浅珍脸色终于一点点的难看,这个李衡秋,这是吃定他了吗?
这是官家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必须要漂漂亮亮完成,可不是要当冤大头!
朱浅珍左右看了眼,这里是御街的正中心,开酒楼自然不太好,一条路不知道有多少,但作为票号,确实最为合适不过!
朱浅珍深吸一口气,盯着李衡秋,道:“这么为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李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之前有所得罪,朱浅珍在这里赔罪了。”
看着抬着手,一脸诚恳的朱浅珍,李衡秋嗤笑一声,道:“你还算聪明。理由很简单,你让遂宁郡王被贬为庶人,得罪了官家,我怎么能把酒楼卖给你呢?”
朱浅珍一怔,他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
朱浅珍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衡秋见朱浅珍‘吃瘪’,笑容更多,道:“不止是我这里,整条街都是这样,整个开封府,你就别想买到铺子。毕竟,你说不准哪天就进去了,凭白连累我们。”
朱浅珍看着得意的李衡秋,神色默默一阵,忽在一脸怒容的小伙计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伙计愣了下,又瞪了眼李衡秋,大步离去。
朱浅珍见没人了,上前一步,俯身在李衡秋耳边道:“我是受命于交子务选择地方。”
李衡秋本来一脸嗤笑,继而就皱眉,道:“交子务?朝廷的?”
朱浅珍站起来,淡淡道:“我知道,不止是十一殿下的事,你难为我,要么是你背后的人想巴结官家或者什么人,亦或者是因为我与官家的关系,故意给我难堪。但我点破了这一层,你身后的人应该知道轻重,我在这里等你的回话,一百五十贯,多一个子没有。”
李衡秋看着朱浅珍,见他不是玩笑,眉头皱了皱,顿了一阵,慢慢的起身,想里面走去。
朱浅珍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不足一炷香时间,李衡秋就回来了,看着朱浅珍,犹犹豫豫的道:“卖给你也行,不过,我想与你合作一回。”
朱浅珍哼笑了下,道:“李掌柜,凡是掂量轻重,不要折了你自己,还要牵累你背后的东家。”
李衡秋一笑,道:“只是做生意而已,不偷不抢。”
朱浅珍知道,李衡秋还是不信他,亦或者想试探他。
这时,一个貌似憨厚的胖子,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来。
朱浅珍一见,连忙上前,恭谨的抬手道:“朱浅珍见过吴侍郎。”
吴居厚背着手,扬着头,有些没好气的道:“开朝了,我一堆事情,什么事情要让我跑一趟?”
朱浅珍抬着手,道:“吴侍郎,已经选好地方了。半个月内就能整修好,特请吴侍郎来看看,也想问问接下来的章程。”
“哦?”
吴居厚小眼睛眨了下,打量着这地方,旋即点点头,道:“可以,这地不错。我待会儿去工部,让他们建,另外,兵部也走一趟,给你派点人手。”
吴居厚完全没理会李衡秋,李衡秋却傻眼了。
他不认识吴居厚,但一个‘吴侍郎’以及去工部、兵部,还是令他心惊肉跳。
这朱浅珍背后到底是谁?
朱浅珍听着吴居厚的话,不断点头。
吴居厚是户部侍郎,并且掌管转运司,权力重大,大宋几乎所有的钱粮运转都在他手里。
这个‘票号’,自然需要他的鼎力相助!
吴居厚背着手,打量着这破旧酒楼,小眼睛里都是思索着色。
他的履历十分丰富,尤其是在‘钱粮’一块,是朝廷公认的理财高手,朝廷缺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大宋朝的钱粮转运,基本靠漕运,来来回回特别麻烦,火耗异常的严重。
如果有交子务,也就是朱浅珍嘴里的‘票号’居中周转,不止能解决火耗问题,也能大大提升效率,遏制腐败等等诸多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