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而至,带来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杀戮遍地的北平城外变得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看上去诗情画意,但是在很多官军眼里不亚于敌人的刀枪般可以置人于死地。
士卒王鹏雪人似的裹着一张薄薄兽皮,哆哆嗦嗦的在雪地里站岗放哨,一刻都不敢站着不动,那长长的鼻涕都冻成了冰柱。而身边烤火的兄弟双手无不冻裂,又疼又痒恨不得一刀把手给斩断了,人人都在大声咒骂。
校尉李韬带着一队人过来巡视,不时说道:“火堆千万不要熄灭了,这几日冻毙了近千人。”
王鹏双手抄在袖子里,搂着冰冷彻骨的长枪,发起了牢骚:“李大人,凭什么连个棉衣都不给?连帽子耳套手套也统统没有,难道俺们就是后娘养的不成?”
刘韬一身裘皮裹得严严实实,无奈的道:“不是不给而是根本就没有,送来一批得先紧着大人们的嫡系,反正要想活命赶紧去剥下死尸的衣物穿上吧。”
等他们走远,另一个冻得脸色发青的士卒骂道:“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吃香喝辣躲在营帐里玩女人,不拿咱们当人看,却又逼着大家伙又饥又饿还得去卖命,一群不得好死的王八蛋,呸。”
对面静悄悄的北平城,连日来的大雪给了坚守十几日的燕军以难得的喘息之机,大战之后的血腥痕迹都被洁白的雪花给掩盖住了。
北风同样肆无忌惮的吹来,通红火堆冒出长长的火焰来回跳跃。把一束束的火舌喷上了夜空,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夜里。炙热的火焰就意味着生命的延续。
和普通士卒同样穿着的徐灏站在残破不堪的城墙上,望着白茫茫的天地间,布满血丝的双眼变得凌厉如刀,身体挺得笔直任由狂风拂面。
如果不是燕王妃和朱高炽都在城内,他也差点和活下来的兄弟们想法一样,认为被燕王朱棣给无情抛弃了。
今天险之又险的被瞿能父子突破城墙缺口杀到了张掖门,守城的五百将士全体阵亡,徐灏没来得及组织人手赶过去。眼看城门即将被攻破的危急关头,竟然响起了退兵的鸣金声。
徐灏后怕不已,猜测不出李景隆到底为何下令收兵,莫非他真的谨守约定?
朱高炽说李景隆是打算抢得破城头功,对此徐灏不太认同,身为主帅有必要抢夺功劳么?
但不管如何今天侥幸活了下来,保不准明天就战死了。已经经历了无数生与死的徐灏连后悔的力气都没了。
“大人吃口热粥吧,您都四五天滴米未进了。”
炊兵老冯捧着一碗粥轻声说道,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伤感,他今年四十八岁,一辈子都混迹在军队中,说起来还是生平第一次经历此种残酷的守城血战。犹如一场噩梦,每天眼睁睁看着近千人战死,连尸体都没法子收敛,到了现在,老弱病残全都上了城墙。
“谢谢。”徐灏勉强笑了笑。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又甜又香的粥水下肚。精神一振。
老冯叹道:“就属大人把守的丽正门战况最是激烈,杀死的敌人最多,反倒是死的人最少,大人乃铁打的英雄好汉。”
徐灏抬头苦笑道:“无非是依仗火器而已。”
老冯说道:“千岁腿脚不便,如果不是大人带领咱们死战,激励士气,死了这么多人的官军一定会屠城报复,现在人人都在埋怨王爷呢。”
徐灏心中一动,皱起眉头来,此刻李秋吊着胳膊走过来,急道:“王妃亲自带着全城女眷来了。”
徐灏赶忙把碗递给了老冯,就见姑姑燕王妃被昔日一句戏言练成的数百女将簇拥着,竟领着上万女人拎着沉甸甸的竹篮走来。
那跟在王妃身后的女人里,赫然有母亲和妻子,嫂子朱巧巧搀扶着发花白的老太君,大姐小妹雨诗绿竹晴雯芷晴无不在其中。
徐灏一声长叹,缓缓转过身去,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为何白白浪费了大把时间?如果能多做些准备工作,或安安生生的留在京城过日子,何至于连累全家人生离死别?
幸存的战士们都被惊呆了,纷纷彼此参扶着的爬了起来,默默看着女人们带着瓦砾石块涌上了城头。
突然间,有将士激动的高举手中刀枪,厉声道:“誓死血战,人在城在!”
“誓死血战,人在城在!”凄厉的誓言随即响彻全城各个角落,被激励的军民士气大振。
姿容清丽的燕王妃神色哀伤,一步步从石阶上走上来,两侧躺满了尸首,每一步似乎都重逾千斤,沉沉击打在将士们的心里。
人群中,容貌绝色的徐妙锦仰头凝视着闻名已久的侄儿,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连场血杀仍然未后退一步的他不愧为铁铮铮的徐家儿郎,难怪老父亲直说徐家后继有人了。
徐灏朝着姑姑躬身见礼,伸手轻轻搂着妻子的肩膀,看着凝雪对着自己嫣然一笑,一时竟心如刀割,忽然摸着凝结成冰的血迹,狂喜道:“往城墙上泼水,铸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