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好几处弯弯曲曲的回廊,徐灏见是一排五间雕梁画栋的亭子,两边向水,一面倚着假山,题曰“春吟小榭”。
亭外牡丹盛开,绿荫低护,走过迎面一座红栏小石桥,即至亭中,是祝伯青平时读书的所在。亭中盛设颇为幽雅,内里一间用楠木落地罩隔开,倚壁一榻,衾枕华美。
祝伯青让众人坐了,伺候的小奴双福送上茶来。
慧儿后怕的道:“我这会儿心中才定,尚觉有点突突的。那些人进门就闹起来,决非无故而至,慢慢的打听都会明白。想我们这种人是极无味的,怡声下气的去奉承人,稍有不到人人得欺。出门但凡遇到个良家女儿,正眼也不敢觑一觑。”
说着说着流下泪来,身边的聂怜儿提起心事触景伤情,又想到适才的光景,不由得一阵心酸。
祝伯青和江登云在一旁叹息,伯青凄然道:“你之言足见心地,我见那些行户人家乐此不倦,以是为荣者不可胜数,想他等另具一副肝肠。何况古今来多少才人亦曾沦落风尘,只要出淤泥而不染,后日都有个好结局。”二女听了皆点头称是,拭了泪痕。
徐灏在一边无动于衷,诚然聂家母女三人无依无靠,从扬州迁过来无法谋生,迫不得已的选择了做妓女。但别看聂家很是凄惨,实则家里有旋蓄,不难置办几亩田地或做个小买卖,最不济靠着缝缝补补粗茶淡饭也能活下去,姐妹俩来时都已经到了快出阁的年纪。有才有貌还怕找不到婆家?
说穿了还是过惯了富贵日子,沦为小门效只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平民百姓,不甘心才选择了卖艺卖身。一来能够继续维持奢华生活,二来容易寻找到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她们认为做小妾也比作百姓家的糟糠之妻强。
当然人各有志,徐灏不认为这么做就不对,可路是你们自己选的,那么遇到了伤心事就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赚尽卖笑的钱还要受人尊敬,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聂惠儿忽然起身向祝伯青问道:“我们理应去谒见夫人,烦你引导。”
祝伯青说道:“那倒可以不必,我代你说声好了。”
聂惠儿说道:“什么话,礼数不可缺的。”江登云帮着附和道:“谒见为是。”
祝伯青问心无愧不再推托,嘱咐双福着厨房在今日例菜里额外添两色:油炸鸭子和清炖鲥鱼;再加样麻菇笋丝素汤儿,开一坛好老酒,就摆在这亭子上。
徐灏瞅着祝伯青领着二人来见他母亲方夫人,方夫人正坐在窗前和祝洛珠、江瑶君说笑。抬头见儿子进来。后面跟着两位美人。容光焕映,清若芙蕖。
聂家姐妹上前叩见,方夫人用手搀扶。询问缘由,祝伯青将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方夫人叹道:“世有名花,当知爱惜。此辈煞风景,可见其俗入骨髓,不足计较。我府中房屋很多,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外人也不敢奈何你们。”
江瑶君听说过她俩的大名,男人在外头的风雅事,这时代的女人早就习以为常,笑道:“晚间在我房里歇息,咱们一起聊聊,倒不寂寞了。”
姐妹俩道了谢,齐声道:“蒙夫人错爱,不鄙贱质,蒙小姐许聆训诲,万幸也。”
方夫人听她俩言语文雅,尤为欢喜,想起一事来正色说道:“那徐公子可在外面?”
“在。”祝伯青答道。
方夫人忙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糊涂,岂能不把徐公子请进来?不对,应该我去拜他才是。”
聂家姐妹瞧的呆了,祝伯青不以为意的笑道:“娘,徐大哥什么身份?薛文兄说了几次,他不愿走到哪都劳师动众,你若出去拜他,保管今后再不和我往来了,就当普通朋友相处也就是了。”
“原来如此。”方夫人露出笑容,“到底是贵人的行事,坦坦荡荡不拘俗礼,那就算了。”
出来时,聂惠儿忍不住问道:“徐公子到底是何人?”
祝伯青说道:“说出来怕吓你们一跳,徐大哥就是辅佐当今登基的金陵徐灏。”
“啊!”聂惠儿立时惊呼,每当客人谈论天下大事时有几个不说徐灏的生平事迹?少年得意平步青云,能文能武冠绝天下,官居高位权势熏天,坐拥绝色和帝王交情莫逆等等。
聂惠儿又惊又喜和同样惊喜的妹妹相视一眼,好生后悔这些日子慢待了他,等心情忐忑满怀憧憬的回来后,竟发觉徐灏已经不辞而别了,顿时万分失望。
再看向祝伯青和江登云时,不知为何竟没了先前的好感,尤其是得知二人不日即将订亲,短时间内绝无可能纳妾,何况自身还是出自风尘,渐渐熄了先前的渴望,当成知己好友般的随意相处,无意中反倒是越发赢得两位年轻人的欣赏。
单说聂家宋二娘走出来,见桌椅都散了架,来人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上前忍着气赔笑道:“爷们不要动怒,姑娘今日真的不在家,已经打发人接去了,请大家稍守片刻。如果躲在屋里不见人,这又何苦呢?难道打坏这么多东西,不肉痛的么?就算见一见爷们也不能把她们吞了下去。大爷是知情达理之人,可知奴家这话不欺人的。”
正在分辨中,其中一人身材高大,相貌极为丑陋的粗豪汉子睁着眼道:“放你娘的屁,我亲眼见三个人走进去,不是你家孤老是谁?那三个人衣服华丽,人又年少,你巴结他们当咱们眼瞎了?敢拿这些巧话来搪塞。”
话音未落,大汉给了二娘一巴掌,宋二娘立脚不稳险些跌倒在地,不觉涨红了脸说道:“这是什么话?姑娘既不在家。变也变不出来,爷们把东西打坏了不说,还要打骂我。好歹是正经人,动手动脚的像什么话。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事。”
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撕破了脸,宋二娘冷笑着转身就要走。不想大汉抢步上前,一拳将二娘打翻,继续拳打脚踢。
二娘被打得在地上乱滚,大喊救命!吓得丫鬟龟奴劝也不是,帮又不是,都吓得噤声不敢多嘴,生怕牵连到了自己。
来人又跑到了怜儿房内,索性把家具摆设全都打的稀巴烂,出来指着皮青脸肿的二娘说道:“你这老乞婆倒会撒泼。此事没完。老子不会放过你们这乌龟之家。咱们走。”
二娘被搀扶起来顿足捶胸,又哭又骂,忽然有人笑道:“哪个乌龟玩八蛋敢在这儿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