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亲戚朋友没一个愿意借钱的,各有各的拒借之法,几乎都不等李孝先张嘴,各把自家的苦水一个劲的往外倒,甚至连顿饭都不肯留一顿,上杯冷茶已经算是亲戚情分上的盛情了。
绝望的李孝先跑了几天,一钱银子都未借到,到了限期,只得再去县衙受领几下毛板子。
路上思量了几句文绉绉的言辞,希望凭此打动县太爷再讨个人情,谁知到了堂上慌张的了不得,什么言语都忘了,只知道自责。
没想到错有错着,知县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又动了恻隐之心,说道:“你既是读书人,自然晓得法度,本县今日再饶你一限,下次如再不缴纳,定然官法处治了。”
李孝先感激不过,叩谢出来,回家对妻子说了,依然是十分快活,觉得做读书人真好。
妻子却愁眉不展的道:“凡事不过三,下次再没钱,就是生身父母也不能饶你了,终不能把个读书二字,当成护身符吧?”
李孝先一筹莫展的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法子,无非斯文扫地挨打而已。”
妻子说道:“你不是认识做保人的胡三么,何不去对他说,或许他可以借钱。”
“对对,我竟把他给忘了。”李孝先频频点头,可晚上睡不着觉,左思右想十分苦闷,前番在亲族那里借贷,已是画虎不成了,万一胡三那里又成了画饼,如何是好呢?县衙肯定不能像前两次一样,侥幸过关。如果胡三这条门路再走不通,罢了,人生在世总有一死,干脆寻个自尽得了,免得被当众敲打,忍受耻辱。
第二天去了胡家。胡三说道:“李官人你怎么这么不通世务?债是富翁借的,你一个穷人借什么债?”
李孝先茫然道:“你这话我听不明白,只有穷人走投无路,故此借债。怎么有钱人却借钱呢?”
“不是这样说。”胡三解释道:“大凡富翁偶尔需要银子,手头一时措置不及,才会向亲友移借多少,那债主知道他还得起,不是赖债的那种人,自然一诺无辞!而穷人纵有忠厚心肠,半辈子不肯顶着一个赖字,可难免有心无力,渐渐把赖字揽在了身上,所以债主明知他还不起。谁还肯借钱?”
李孝先感觉必死无疑了,紧皱眉头垂头丧气,呆呆的踱来踱去,慢慢就走到了门前。胡三见他举止失常,忙叫道:“李官人。你要去哪?”
李孝先长叹一声,说道:“借债已经没了门路,还能去哪?回家等死。”
胡三说道:“你家真的没法子了?那些亲族又不是外人,连几分银子都不肯借?”
李孝先没好气的道:“亲族若肯看顾,今日也不到你家来了。前日去他们家告借,我还以为亲情族谊没有拒绝的,谁知初进门时。一个个笑容可掬,才说到一个借字,就像忽然戴了张鬼脸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把自家的苦经念给我听,好似我得借给他们钱。什么亲族,什么情谊。竟和陌路人一样。
想你方才说的世情险恶一点不错,只是你不晓得,外人或者还有轻财仗义之人,而亲族个个是扶起不扶倒的。我今次来找你,本是抱着最后一丝指望。如今也绝望了,死等着缴税的限期吧!不瞒你说,我已经决定自尽,以免受刑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胡三赶紧拉扯住他,“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且再算计算计,不要起轻生的念头。自古道人身难得,死了是不再活的。”
话音未落,就见街上一个妇人被锁着,后边簇拥着十来个人过去。胡三好事,就上前询问缘故,一个人说道:“那是强盗的妻子,丈夫问了死罪,妇人要官卖。”
胡三一听,马上触类旁通的引申到了李孝先身上,转身笑道:“李官人若有个活货来卖卖就好了,我有一条好计策,只是不好说出来。”
现在死马也得当做活马医,李孝先忙问道:“有什么计策?可以谋得银子来么?”
胡三先瞅了他一眼,垂着眼皮子说道:“方才你不是要寻死么?让我想起来了,你就算死了,留你娘子一个人怎么办?”
李孝先不假思索的道:“自然守节呗!”
“只怕未必。”胡三一脸的谆谆善诱,“不是我说你,你的钱粮未完,家里没钱,而你娘子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教她靠谁过日子?依着我的愚见,到有一个善全之策在此,就怕你不爱听。”
李孝先说道:“但说无妨。”
胡三说道:“那我可说了?你别怪罪。读书人常说事急从权,你现在就是事急了,所以得从权。”
“你实实在在的说个明白。”一头雾水的李孝先皱起眉头。
胡三干笑道:“我是说你寻了短见,你娘子无依无靠,必然再嫁。为今之计,不如索性寻个人家,换来几两银子救急,一则可以消了官司,二则官人不至于死,或者今后夫妻还有相会之日,岂不是个善全之策么?”
就见李孝先的太阳穴上青筋都蹦出来了,勃然大怒道:“胡说,好一个市井小人,不识伦常大体,难道我李某不肖至此?”
气呼呼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到了家里,依然又气又恼,愤愤的坐下。
妻子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