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里平缓清澈的通惠河,把北平和通州连接在了一起,再也密不可分。
通州是北平的东大门,位于三千里南北大运河的起点,毫无疑问是明朝时期最重要的交通大动脉。
大运河贯穿通州县全境,使得全城借此兴盛起来,东有潮白河,西有凉水河,城东北还有温榆河和箭杆河,皆是从南向北注入运河,只有来自北平城内太液池的通惠河,却是从西向东。
秀兰嫂子家在南门外的柳家庄,紧靠着河边,附近有本地乡绅一起开设的通州书院,已经有三十年的历史了,借此圈占了良田十倾,剩下十倾地属于村里的百姓。
她老爹属于典型的江湖市井人物,讲义气交游广阔,在世时赚得钱还不够喝酒的,后来母亲病死之后,越发的变本加厉了,家里几亩地都卖给了书院。
靖难之役期间,被朝廷大军拉去当了役夫,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局势稍微稳定之后,那时秀兰嫂子才十来岁,靠给学院的学生洗洗衣服,拆被褥、做针线糊口,自家也种了个小菜园。
秀兰嫂子天生一张桃花脸,眉眼俊俏,身段修长,自是令学生里的公子哥们没少她的主意,都想尝尝这朵艳丽的野花。那时候她怕失去了营生,不得不厚起脸皮跟书生们斗斗嘴,嘲来嘲去的,可打心眼里厌恶这些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身上没有叫人占过便宜。
倒是喜欢上了一位认真求学的寒门子弟,可叹对方被强征从军,死在了南方。
洪熙皇帝登基之后,北平附近原燕王领地的军民跟着扬眉吐气,各种钱粮减免自不必说。家家户户几乎都得到了补偿,萧条已久的漕运也逐渐恢复了元气。
这时期秀兰嫂子误信亲戚的保媒,嫁给了一户人家。当晚才知道丈夫是有名的泼皮,一气之下她和男人拼了个你死我活。夺门而出只身跑回了家。
最终漕运上一帮叔叔伯伯为她撑腰,没拜托天地也不算成亲,就此一拍两散,但也多少耽误了秀兰嫂子的名声,再也没有媒婆上门了。
三人随着秀兰嫂子上了岸,兄弟俩一个叫柳二,一个叫柳三,徐灏不太敢面对小哥俩。因为他们的父母双亲就是死在战乱中。
解缙也神色唏嘘,甚至有些惭愧,怎么说徐灏是位武官,他作为文臣还是阁臣,燕王治下竟有衣食无着的孤儿,肯定就是内阁的失职了,即使类似的孤儿怕是数不胜数。
徐灏在山东沿海和整个辽东所做的一系列事,完全没有惠及到北方,顾虑太大了。
自从进了关后,北方还是那个北方。除了恢复元气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相比之下整个江南都变得不一样了。
当然北方的生存环境要比辽东好了太多,经过靖难之役的一轮人口清洗。本来就地少人多,现在更加的地少人多了,整个刘家村不到二十户百姓,而通州总人口不到二十万,还没有安东的人口多。
想想后世的河南可是一等一的人口大省,在明初则是位于中下游,这些年朝廷也下了不少力气,陆续从山西陕西迁徙大量人口前来。
孤身一人的秀兰嫂子没有和柳二柳三住在一起,他俩和王大伯住在村边。一回到家。没顾上给客人烧水倒茶,而是先忙着喂猪喂鸡。
朱瞻基皱眉看着跑来跑去的一条凶猛如虎的大黑狗。三人就这么老老实实的站着,丝毫不敢妄动。就连跟着进来的兄弟俩也一样束手无策。
“哎呦,我忘了把黑虎拴起来了,抱歉。”秀兰嫂子拍了拍脑门,赶忙过来安抚狂吠就要暴走的爱狗。
解缙瞅了瞅篱笆外四周载满的刺槐和酸枣树,就像拉起密密层层的铁丝网一样,歹人别想轻易钻进来,加上这只厉害的大黑狗,说道:“一个妇道人家不容易啊!”
这时门外传来苍老的声音,笑道:“家里来客人了?她那条狗呀,有名的六亲不认。”
秀兰嫂子扯着直立在她面前的狗耳朵,笑道:“大伯,它可是我的忠臣呀。”
朱瞻基眉毛微微跳了跳,很不习惯百姓开些类似的玩笑,徐灏心说你还没听见管你爹叫皇帝老儿的呢,关内也还罢了,关外敢骂老朱家祖孙八代的人多了去。
打门外走进来披着蓑衣的王大伯,一只手握着个大大的酒葫芦,面容沧桑,瘦骨嶙峋,气色却着实红润,一看就知不缺营养。
柳二柳三也是如此,朱瞻基对此没什么反应,徐灏和解缙很开心,这可是通州最底层的百姓。
就这样三人住在了秀春嫂子家,黑虎很通人性,见主人同意陌生人住到家里,也就收起了敌意,摇身一变成为当今太子最忠诚的大内护卫,可惜朱瞻基依然怕它。
秀春嫂子住到了船上,徐灏出手一如既往的大方,直接付了高出她三倍预期的银子,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不用每天忙于奔波了,专门给客人们的烧水做饭兼职船娘导游,带着他们每天四处游山玩水。
仅仅逛了一天,她就发现三位客人其实并不热衷寻访名胜古迹,解先生喜欢陪着朱公子去各个村子里东看看,西瞧瞧,总是旁敲侧击的打听官府的风评,这令她心里更加有数了。
至于那位徐公子,喜欢五更天就起来,一个人独自站在河边上,观察那些从通惠河进京的一艘艘帆船,要不就是遥望着通州城西北角耸立云天的燃灯佛舍利塔。
燃灯和尚是隋朝的一代名僧,圆寂后埋藏于此,唐朝贞观七年修建了寺庙以及宝塔。塔高十三层,高达十几丈,每层挂满了大大小小镀金的铃铛。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一柱擎天的塔影倒映着通惠河上,叮叮咚咚在蓝天白云间谱写一首悠扬悦耳的梵曲,乃是通州的一大名胜。
秀兰嫂子对王大伯说道:“这位公子真是古怪。一坐就是一整天,哪也不去。”
王大伯指着对岸的通州学院,说道:“我觉得他一直在看书院。”
“不关咱们的事。”秀兰嫂子走了过去。“徐公子,既然用不着奴家。那我今天要驾船了,你能帮着看门嘛?”
“没问题!”徐灏回头笑道。
秀兰嫂子很奇怪跟谁也不亲的黑虎为何对徐公子一见如故,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身边,哪也不去不说,还任由抚摸它的皮毛,暗骂到底是条母狗,见了英俊男人就忍不住上前亲近。
很快她带着王大伯和柳家兄弟,把家里的蔬菜搬到了小船上。小船往通州城而去。
等他们一走,徐灏对大黑狗说道:“好好看守门户,不许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