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官吏们来来往往,十几个书吏在奋笔疾书。魏师爷坐在一边扇着扇子看文书,不时偷眼瞅着里屋。
里间,徐庆堂叫来徐灏,说道:“听闻你下面有个寡母带着求学的儿子,姓谷,可否真有此事?”
徐灏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家人,乃是随二嫂娘家妹妹玄红一起打辽东迁来的。”
“嗯!”徐庆堂说道:“寡妇家供养读书人不容易,你不是有名的急公好义么?”
“是!儿子知道了。”徐灏心里纳闷,怎么便宜老爸知道了谷家?赶紧招来李冬,吩咐道:“今后谷家按照师爷的标准,每月发给一份钱粮,逢年过节也要有节礼。”
“很好。”徐庆堂满意的笑了,继而说道:“叫你来另有一件大事,你可知道你远在九江的姑妈么?”
徐灏顿时满头雾水,这就是亲戚多如狗的麻烦了,徐家这边是大族,母亲那边也是大族,谁知道你们上一代人怎么回事?都与谁亲善?甚至小时候不算亲密,年纪大了反而念起了亲情,动辄姑妈姨妈的,还不是直系亲戚,头疼。
又不好直接说不知道,也不能说一点都不清楚,徐灏只能皱眉苦思,九江?九江那边还有姑妈?
徐庆堂有些不高兴了,你小子怎么身为人子的?连自家的姑妈都不晓得?好在也知道自己平日几乎没提过这茬,不能一味苛责儿子。
“这得从头说起了。”徐庆堂微微一叹,整个人瞬间陷入了回忆中,都不带酝酿的。徐灏苦着脸。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听起了故事。
魏师爷等人不由得暗暗偷笑,威风八面的徐三爷,在老爷面前可就一点威风不起来了。
原来这位姑妈是徐庆堂的堂姐,岁数比故世的徐皇后还大一些,早年徐达一家子并不富裕。可以说是苦大仇深的穷苦百姓,而那堂姐的父亲却是元朝的官员,乃是徐族中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小时候家里穷,堂姐时常接济老太君,对徐庆堂兄弟几个非常好,倒是徐达年纪轻轻即立志反元。因此与堂姐的父亲势同水火,两家从来不来往。
受人之恩,故此徐庆堂很感激这位堂姐,但是堂姐后来嫁给了九江官宦人家,远在南方。姐夫姓芩。大明立国后,徐庆堂碍于徐达,便偷偷摸摸的与堂姐书信往来,而堂姐也从未进过京。
如今,上辈人都不在了,堂姐死了丈夫,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芩玉峰,据说生得天资俊雅。秉性温良,事母至孝,并且文韬武略都不错。时常自诩“大丈夫当文武兼备,岂可只效寻章摘句而已?”
他父亲做官时很清廉,因查出所属县令侯杰贪赃枉法,据实弹劾此人。不料侯杰背后有靠山,反诬陷芩公贪赃枉断,陷害忠良。此案一度闹得纠缠不清,所幸那时候朝廷几乎没有官了。朱元璋杀人杀到手软,因证据不足。侯杰重罪减轻,贬了官职发配海南,芩公也背了处分。
芩公有感于仕途危险,本身的性格也不喜欢做官,没多久告病致仕。
后来侯杰巴结上了黄子澄,一路官运亨通,燕军打到金陵,他又及时见风使舵,没有受到黄子澄的牵连,在部里积攒了多年资历,被点了九江知府。
一朝风光无限的侯杰重回故地,他这人最为记仇,若不是当年芩公检举他,他或许现在已经是一二品大员了,官场上阻挡人上进不亚于杀父之仇,何况差一点丢了脑袋。
没等到任,便遣了心腹来查探芩家的动静,才得知芩公已经故世了,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但心胸狭窄的侯杰不打算罢手。到了任,屡次在官员面前诬说芩公当日勒索他代为赔偿官项银八百两,我两袖清风,得把钱给要回来。
原指望下属们体察上意,替他去折腾芩家,上下其手八百两能变成八千两,不愁芩家不为此倾家荡产,谁知芩公在九江的名望甚高,谁也不愿意去为难他的遗孀。
甚至有些官员暗中通知芩玉峰,叫他及早防备,省的到时惊慌失措,并教他赶紧以游学为名跑吧,咱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芩母是徐家女的事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芩家也从未宣扬过此事。
芩玉峰认为君子不临危墙,应该出门避祸,因而与母亲商量,说道:“我叔叔家在山东沁水县,请母亲随我一同前往。”
芩夫人摇头道:“自你父亲故世,你还幼小无知,你叔叔家又多年不通音信,现今也不知怎么样了,倘若家里有个变故,他乡外省何处存身呢?”
芩玉峰说道:“就算有变故,家里的积蓄也可以支撑下去,就算暂时租个房子,二年三年也无不可。况且知府满一任期就能离任,等他走了,咱们就可以回乡了,母亲但请放心。”
管家芩忠也说道:“少爷说的是,那是九江的父母官,咱们惹不起。老爷在世时执法无私,不徇情面,相交甚少。若姓侯的执意为难咱家,城中的官员是指望不上的,即使有几个同年旧故,冷淡了这么些年,谁能保证敢来照应?还是躲避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