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福生和许大年、牛山同路而归,走过秦淮河的下岸,正是夕阳欲下,和风扇人。⌒,←x.c★om
今年金陵冬天的气温偏高,树木依依,水光洵洵,衬着天上的红霞和缓缓流淌的碧浪,白墙青瓦风景如画,使人顿豁心胸。
河中数不清的画舫笙歌悠扬入耳,对面的河房尽是人家的眷属,烧煤炉子的普及,冬日也绿窗半开,珠帘尽卷,江南女子有的妆台倚镜,有的翠袖凭栏,说不尽的燕瘦环肥,一一都收在眼帘里了。
三人多年在外,难得遇此良辰,目睹各式各样的佳丽,哪有不流连的道理?是以一路眺望,不觉忘情,不免评论起了妍媸。
许大年说这个头梳的好看,牛山说那个身材俏丽的漂亮,谷福生瞥见西角上一座小小水阁,四扇窗户全开,内中一位妙龄女子,髻发垂髫,脸边粉痕浅淡,只朱唇上一点猩红,煞是可爱,手里添一本书,也不知是诗书呢还是曲本,在那里凝眸细瞧。
谷福生看得入迷,就见女子瓜子脸含着微笑,一种憨痴的神情,任何画工也难以画出的美态。转眼间,见她把书往桌子上一撩,站起身来,风摆荷叶似的走了,闹得他不禁看呆了眼,钉着脚儿不动。
许、牛二人一边闲谈,一边走路,目光来回在河房中穿梭,都没留心把个谷福生留在后面。其中牛山去过倭国开过眼界,论男女间的随意和从不讲究贞操观念,中国永远也别想和人家岛国相比,经历的倭国妹子多了,所以看得淡些。
走了半条街,他忽然回头,不见了谷福生,“哎呦!谷兄哪去了?”
许大年也回头看。果然人不见了,反正他二人本来不曾尽兴,当下转过身来,边看边寻找谷福生。
走了一会儿,就见谷福生站在桥旁,朝着对面的水阁出神。许大年拉了牛山一把,叫他不要做声,自己偷偷走到谷福生背后。一望对面,原来是一间人家的水阁,里面并没有什么。就是一张床,两顶衣橱,一张方桌,一张梳妆台。
不用问,许大年猜着他是在看人家的女眷,看得痴呆了,抬手在背上轻轻一拍。
“哎呀!”谷福生吓了一跳,惊醒过来,见是好友。自觉羞惭满面,茫然道:“我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拍我一下?”
许大年笑道:“福生,你莫非遇见了什么邪魔?不然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我们已经走了一里多路,回头看不见你。所以回来找你,哪知道你还站在这里。”
谷福生红着脸解释道:“我因贪看这水面上的景致,不知不觉落在后面,我想这水也实在奇怪得很。它那几道光儿,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对着它只觉水面上一道似的,走几步那光便跟着人移动,这是什么缘故?”
奈何光学尚处于最初级的研究阶段,三个学外文的如何懂得?牛山说道:“弟等学问浅陋,实在不晓得这个道理。谷兄,天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当下三人说说笑笑的一路同归。
次日,谷福生一心要到女子师范寻个红颜知己,早早起来催促吴妈做饭,吃完,急急忙忙赶到蒋子天家里。
看门的曾跟着去过辽东,老熟人,谷福生问道:“少爷在家么?”
看门的笑道:“谷少爷,我们大少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家奶奶雪白粉嫩何等佳人?要家世有家世,要学问有学问,好好的一鞍一马不好么,他偏偏又要讨什么小老婆。今儿早上有个媒婆送来一个清倌人,名字叫什么仙儿,我家少爷看见人家,魂都飞上天了,鬼鬼祟祟的把人弄到书房里,不知说些什么。”
“娶小?”谷福生心里羡慕,即使屡次说过要和妻子白首到老,可几个男人会不惦记着小三呢?
“谷少爷,你是出门在外的人,又没有娶过少奶奶,不晓得这里头的诀窍,我告诉你说。”看门的打开了话匣子,“我们蒋家的这位少奶奶,出身徐族,又是最早念新学的女子,性子大方,穿一双长筒皮靴,套一件文士衫,一条油松辫子拖在背上,男不男女不女,就敢满街上跑,所以她怕什么书房不书房?从来没有避讳。
这不大早上奶奶不见少爷人影,去书房找人,也是大少爷不争气,少奶奶刚走进去,他正在那里和仙儿亲嘴,被我们少奶奶看见了,一个巴掌打上去,我们少爷左脸登时就红了起来。当时少奶奶马上吩咐人,把仙儿赶了出去,她拽着大少爷就往里走。少爷嘴上一个劲的解释:‘我又没有同她怎样,就是亲亲嘴,欧洲有这样的礼节,算不得我的错呀!’
少奶奶听了这话,又是一下嘴巴子,强行把人拖了进去,如今还没有出来哩。”
谷福生不相信,晓得他是个碎嘴子,也不和他多言,一直走到书房,心说昔日女同学一个个何等知书达理?凡事都要讲道理,以理服人,嫂夫人可谓是女学生中的佼佼者,家世好又美貌,气质出众,岂能和传统的悍妇一样?
可蒋子天果真不在书房里,谷福生听不见内宅的动静,大着胆子走到他家内宅门口,叫了一声子天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