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第一次见到她,刹那间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琉璃色眼珠子,宛如成了精的波斯猫;轮廓分明的眉眼,自然卷的乌黑头发,好似纠缠绿藻的海妖。她放下法文原版的《基督山恩仇记》,踮着圆头黑皮鞋,脚步像跳华尔兹,在秦北洋前后左右绕了一圈。
“喂!你就是那个传什么都能修好的工匠?”她仰头看秦北洋的双眼,目光咄咄逼人,“没想到这么年轻啊!你几岁?”
“十八,虚岁。”
“那就是十七,才跟我一般大。”她指了指桌上的八音盒,“你修过这个吗?”
“没樱”
女孩瞪了他一眼:“那你可以走了!我会给你上门费的。”
“请让我试试看。”
秦北洋不待主人允许,便坐下来拆开八音盒,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八音盒是瑞士人发明的,最重要的产地是侏罗山区。”秦北洋仔细检查八音盒里的零件,“它的原理是有凸点的音筒匀速转动,经过音板音条时拨动簧片,你看就像这样。”
“喂,你这人怎么自自话啊!”
果然,簧片发出了旋律。八音盒的音板是在一块弹性钢板上,切割相同长短但不同厚薄粗细的细条而成,不同的振动频率就会产生音阶。而音筒上一个凸点,相当于一个音符,转动一圈就可表现出旋律的精华。
“这个八音盒外壳是铜的,还镶嵌金银,可以旋转一分钟以上,必是能工巧匠所做。”
“我妈临死前留给我的。”女孩不但在看八音盒的内部,也在端详秦北洋的眉眼,语气放柔和下来,“我每晚临睡前都要听一遍,否则睡不着。”
“估计有五十年以上了,积了好多灰尘,影响了簧片拨动。”
秦北洋取出刷子,又打上一层油,清理了经年累月的污垢,让这八音盒的心脏恢复跳动,转瞬响起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的多瑙河》……
女孩转了个身,几乎要跟着旋律而起舞:“你不是普通的工匠吧?”
“姐,我就是个普通工匠,连学都没读完。”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姐,叫我安娜。”
“遵命,安娜姐。”
安娜故作傲娇道:“你除了会修八音盒,还会修什么啊?”
“我什么都会修,无论中国的、西洋的、活饶、死饶……”
提到最后半句,他感觉漏嘴了,立马刹车。
“死饶?你会修——镇墓兽吗?”
“你什么?”秦北洋以为她在跟自己开玩笑,但他一脸认真地,“我真的会。”
“跟我来!”
秦北洋忐忑不安地跟着这位安娜姐,走到二楼一扇大门前,女孩掏出钥匙开锁,进入墓室般寂静的厅堂。
他们都不敢出大气,蹑手蹑脚,窗户格外狭窄,阳光只洒进几道。温度与湿度都被调节过,倒是储存古董的好空间。
安娜低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秦北洋。”
“喏,就是这个!”
顺着着她的手指,秦北洋看向最深处的玻璃柜子,双眼似被一道强光穿透,刺得他几乎要跪倒在地……两两相望,十七年的重逢,在上海滩,在1917年,在崩地裂的年代。
九色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