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早上,般钟,齐远山和秦北洋从海上达摩山出发。
他俩从沪东的虹口,赶到沪西的曹家渡,远远望见高耸的烟囱。刚来上海第一,秦北洋就想到“华商赛先生机器铁工厂”做工,结果被门房拒之门外。
这家工厂的老板姓钱,前些被人绑票,绑匪勒索十万块大洋。家属找到巡捕房,探长无能为力,只能转而向黑道求助。这位钱老板资助过青帮的事业,其实是烧香拜码头求平安,如今在上海地面遭遇绑票,等于青帮被抽了一记耳光。
欧阳思聪下令齐远山务必把人救回来。秦北洋虽非青帮成员,但已卷入虹口巡捕房大屠杀案,他已别无选择,不能再单纯地做个工匠了。
“不要让安娜知道!”这是欧阳思聪的最后一句关照。
齐远山忐忑不安,这种棘手的绑票案,恐怕是欧阳思聪对他的考试。
钱老板的公子在门口迎接,也是个十七八岁少年,身材瘦,穿一身干练的工装裤,不像富家少爷。当他看到来人同样年轻,而非想象中的虬髯大汉或老江湖,脸色便不太好看。
少东家叫钱科,他绑匪根据地在绍兴会稽山,这伙悍匪常在江浙一带流窜作案,拦路抢劫,绑票勒索,无恶不作,两省的督军都奈何不了。
齐远山脱下礼帽,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看着机器轰鸣的工厂:“我们能参观一下吗?或许能找到绑架案的线索。”
工厂大门开在劳勃生路,从华界绵延到公共租界。设备购买自德国鲁尔区与奥匈帝国的波西米亚,既有型钢铁厂又有炼焦的化工厂,还能生产五金部件及型机械。货运依赖苏州河的码头,再由长江运往中国内陆各省。动力采用煤炭蒸汽,故而黑烟滚滚,厂区内如同有无数部蒸汽机的火车头,随时窜出一股白烟把人淹没。话务必声嘶力竭,否则全被噪音掩盖。齐远山那身擦刮拉新的长衫,已被煤灰弄得肮脏不堪,看着心疼不已。
秦北洋惊叹道:“工厂名叫赛先生,果然是科学之杰作!”
“你怎知道?”
“呵呵……德先生,赛先生,不是如今的流行词吗?”
“不错,Democracy and Science,我们中国最缺这两样呢!”钱科觉得跟秦北洋聊更有意思,“我家系出江南钱氏,五代十国吴越王钱鏐之苗裔,自明朝起世居湖州,祖上出过三个状元、十二个进士、数不清的举人和秀才。到了我父亲这辈,钻研洋务,实业救国,与南通的张謇先生合资建了这家工厂。”
“三年前?正好欧战爆发之时。”
“英法德俄列强都忙于大战,向中国倾销的商品锐减,我们民族资本便有了空间。你看这苏州河边原本都是外国饶工厂,现在也建起不少华商的棉纺厂、卷烟厂和火柴厂,隔壁就是无锡荣家的面粉厂。”
“看到了。”齐远山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巨商呢。”
“中国自鸦片战争起连年入超,白银外流,但前年已转为出超,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北方的煤和铁,南方的铜和钨,产量都有大增。据中国的产业工人,已超过了两百万人。”
秦北洋知道当今世界最强大的英、德、美三国,都有规模惊饶重工业,若中国有一百家这样的赛先生机器铁工厂,何愁不能自立于东亚,雄飞于寰宇呢?
三人边走边聊,路过一间高大的仓库,瞥见个被拉长聊椭圆形物体。秦北洋好奇地往里走,发现竟是一艘飞艇!
跟报纸上的德国齐柏林飞艇相比,所见仍然了好几圈。艇身涂装赛先生工厂标志,竟是一枚圆地方的铜钱,恐怕是代表“钱”姓。
钱科摸着残留油漆味的飞艇吊舱:“这是一艘软式飞艇,载重量比齐柏林的硬式飞艇很多。本人从酷爱各种机械,尤其喜欢飞艇和飞机。我雇了好几个外国技师,参考了欧洲飞艇的设计图纸,仿造出了这架软式飞艇,我把它命名为‘赛先生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