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崖上,恶龙祭的岛民们纷纷后退,但并没有散去。
欧阳安娜见势大声:“达摩山的乡亲们!我是欧阳思聪的女儿安娜,你们是看着我从长大的。我爹托我上岛给大家带话,不要再搞‘恶龙祭’了。我保证!科学必定会战胜恶龙的!”
岛民们沉默半晌,有人:“安娜姐,当年‘恶龙祭’早就停止了,就是你爹让我们恢复祭祀恶龙的。也是你爹每年从大陆上买来童男童女,代替岛民们自己的孩子。”
“他……但他早就弃恶从善吃斋念佛了!如果你们再这么做,政府就要派兵上岛来扫荡了,到时候,我爹也保护不了乡亲们了。”
话到此,岛民们悻悻然退散,徒留下秦北洋与安娜等人,还有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听口音他们是江北人,因为灾荒被父母卖给人贩子,又辗转从宁波卖到了达摩山。
大伙儿离开舍身崖,将两个孩子护送到欧阳家的石头大屋。
叶克难站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察四面的大海,尤其那艘挂着秘鲁国旗的轮船。
只有秦北洋看着九色的眼睛:“你,真的有恶龙吗?”
冬,日头早早地沉入大海,五点多钟就全黑了。秦北洋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达摩山已沉没到海底。
叶克难在马灯下:“庚子年,中国遭了大灾!户部库银被日军抢走三百万两,翰林院《永乐大典》《四库全书》付之一炬。次年,李鸿章代表清政府跟十一国签订《辛丑条约》,签完他就死了。赔偿四亿五千万两白银,连本带利十亿两!至今,北洋政府每年还在向各国赔款,三十九年才能还清这笔利滚利的烂账!”
“就算是用每年利息,接济河南等地饥荒,也断然不会饿死那么多人!哪怕大半都被贪官污吏吃了回扣。”
秦北洋完又看了看阿幽,还有那对童男童女,似有所指。
“十年前,日本羽田汽船公司,负责运载中国给日本的庚子赔款。船上除了一百万两海关白银,还有几百名乘客。轮船从上海启程,航行到东海中部就消失了。”
安娜直爽地回了一句:“叶探长,你怀疑我爹的发迹,跟这一百万两白银有关?”
“也许,他只用了其中一部分,大部分还藏在达摩山上。也许,他的死就跟这百万白银有关。也许……”
“别也许了!叶探长,为了给我爹复仇,找到那些刺客,我愿意配合你。我爹的死,绝对跟日本人有关系!莫非……那个羽田大树,求购镇墓兽是假,刺探虚实来复仇才是真?”
晚饭后,秦北洋带着九色走上山顶。
他发现一个石头圆盘,表面网格纵横交错,粗略数来各有十九条——原本是个磨盘,被刻上棋盘格子。两端还有石墩子,恐怕是欧阳家的祖先爱下棋,专门打造的山顶露棋室。棋盘上散落几百颗石子,一半黑,一半白。
这几,只要有空,秦北洋就会看那本古老的《淳熙棋谱》,自感棋艺精进不少。既然有了棋盘与棋子,就省得在心里下盲棋了。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夹起一枚黑子,放在角上星位。停顿片刻,他又夹起白子,下在另一边星位,黑子目……借着马灯的白光,以及山顶上满星斗,秦北洋跟自己下了十几回合。
镇墓兽蹲在他的对面,用爪子夹起一枚白子,放在一个威胁到棋筋的位置。
“咦!九色,你也会下棋?”
九色点头。
顺着山顶上的海风,秦北洋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虽然听不懂,但绝对是话声,还是个男孩的声音。
秦北洋开窍了:“嘿!你是在地宫里跟墓主人——唐朝皇子一起下围棋?”
九色再次点头,琉璃色的眼球在星光下闪烁。
“好啊!以后,我就代替皇子跟你下棋,陪你玩耍,我们一起闯荡到四海八荒。”
想不到,这只幼麒麟镇墓兽,竟是纹枰论道的高手。一人一兽,你来我往,石头棋盘上的形势,亦如中华民国的军阀大战一般混沌……
棋局进入官子阶段,秦北洋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黑棋险胜。”
“什么人?”
秦北洋惊诧地跳起来,九色也爬上棋盘,奓起赤色鬃毛,瞪着一双眼珠子,满盘棋子都被弄乱。
微暗灯光下,对方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有一边脸隐在阴影里,穿着一件素色长衫,纤尘不染,围脖垂至胸口,颇像个读书饶模样。
“海上生明月!如此好景致,端坐达摩山顶与兽弈棋,真是上神仙的快活日子。”那人走到秦北洋的对面,九色立刻转回到主人身边。他大大方方地坐下,自自话地清理棋盘,“你可以叫我‘朋友’。秦北洋,别来无恙?”
“你认识我?”秦北洋下意识地把手往身上摸,真后悔没把枪带出来,“但我认识你吗?”
来人“朋友”如同夜行动物,能看清黑暗中的每个细节。煤油灯摆在棋盘边缘,照亮他手上的骨节和血管,还有修剪得干净齐整的指甲,最后是整张脸。
右脸颊露出一道蜈蚣般的疤痕。
刹那间,秦北洋全身血液冲上头顶。他控制自己不喊出来,嘴唇和右手剧烈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