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江南冷到骨髓。高云淡的苍穹,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雁南飞。齐远山下马站到高冈上,举起步枪瞄准,竟然打下一只硕大的白鹅。
“北洋之龙”王士珍将之视为吉兆,下令大军安营扎寨,煮一锅鹅汤分而食之。据鹅煮烂在锅里时,眼角流出公主般的眼泪。大伙儿开金蟾镇墓兽的玩笑,这只蛤蟆想要吃鹅肉,可惜死得不是时候。
还有人给九色丢了一块鹅肉,但这条“大狗”嫌弃地躲开。大家只知它是跟随秦北洋的军犬,藏獒与德国黑背的杂交犬。至于打败十角七头与金蟾的镇墓兽,传是上海租界的英国驻军借给直系军阀的秘密武器,打完这一仗就回欧洲接着打德国人了——全是秦北洋编造的障眼法。
江南田野上,九色时而深沉忧伤,宛如圣贤神兽;时而欢快活泼,像未成年的猫狗。秦北洋盯着它的琉璃色眼睛,想到藏在赤色鬃毛里的鹿角,脱口而出《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校”
九色绝对听懂了,它的智力不逊于人类,因为吃了达摩山上恶龙镇墓兽的灵石?
从上海到北京,一路走走停停。野战医院车队,不断有人伤重哀嚎死去。每次秦北洋都会陪伴伤兵到最后时刻,亲手为挖掘坟墓,镌刻墓碑,就地掩埋——这是他的老本校
然后,九色学着鹿鸣为之哀嚎,声音在冬传出去很远,听着无不动容。
来到南京下关渡口,国务总理兼陆军次长王士珍,对北洋第六师的将士们发表讲话,历数北洋军自站练兵以来的光荣历史,再造强盛的中国,简直堪与杨家军、岳家军、韩家军、戚家军相提并论。
秦北洋暗暗嗤之以鼻,这群带枪的丘八,何时能有如此丰功伟业?
浩浩荡荡北渡长江。齐远山穿上北洋军官制服,身在老爹旧部之中,堪比衣锦还乡。想起半年前,为避张勋复辟战乱,他与秦北洋逃亡南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又发生了多少离奇事啊。他在船舷边击节高歌,竟有南宋北伐收复河山的气势,全然忘了这支军队南下无谓送死,又被肮脏的交易赶回北方。
过浦口,大军沿津浦线北上。有时乘坐火车,有时艰难步行,走了三四夜。坐在闷罐车厢,秦北洋听着铁轨震动,失魂落魄地想着欧阳安娜,还有此番北上目标,也是九色最牵挂的——唐朝皇子的棺椁。
十八节军用蒸汽列车,开入南苑基地的同一日,飘落细细密密的雪。
秦北洋在最后一节车厢,搀扶伤兵们跳下车,再次踩在北京的土地上。他看到铅灰色的空,被兵工厂的烟囱与插满,南苑航校的飞机在雪中强行起飞,花哨地超低空翻滚而过。
北洋第六师接管整个基地,包括航校里所有飞机与飞行员。
博士走进寂静的兵工厂,却跪倒在地——最重要的几件机器都不见了。幸存的卫兵,今凌晨,南苑基地被一列全副武装的装甲列车占领,兵工厂被洗劫一空。刚回来的十角七头镇墓兽,还有首席机械师,全被运往了关外。
秦北洋带着九色,闯入曾经停放镇墓兽的仓库,发现父亲遗留的被褥和私人物品,甚至有在银行储蓄银元的凭单。又一次擦肩而过,让他一拳砸中墙壁,关节流满了血。
是夜,大军住进基地兵营,刀枪入库马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