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与齐远山告辞，走出南苑兵工厂大门，正有一支马队等候他俩。

一阵风沙吹来，鄂尔多斯多罗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骑在白马上雄姿英发，一身蒙古装扮，有乃祖铁木真弯弓射大雕的风骨。

他与齐远山相约今晚玩耍，给了秦北洋一匹黑骏马。三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骑着三匹上等的蒙古马，在夕阳下并辔而校

跟郡王这样的蒙古王公同行，秦北洋还是颇感变扭，毕竟是出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他骑在马上：“多谢郡王的好意，但我不习惯宴饮笙歌，你们两个玩得尽兴去吧。”

齐远山却颇为惆怅地：“北洋，再过些日子，我们就将见不到了。”

“你要去南方打仗了？”

“下个月，我就东渡扶桑留学，攻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是‘北洋之龙’王士珍给你安排的？”

秦北洋立刻猜到，齐远山点头：“不错，我是公费留学生，一切费用由北洋政府支出。我知道你不喜欢日本，但这陆军士官学校，却为中国培养了不少英雄人物，蔡锷、蒋百里、许崇智……”

“听也有不少军阀。”

“是，徐将军也是日本陆士毕业的。”郡王纵马上来，“学成归国后，远山兄弟，你就有资历在北洋军中担任团长以上官职。今晚，我要为你践行一番！”

齐远山斜睨着郡王，心想这个蒙古贵胄并不简单，就读北京大学历史系，先混入中国最顶尖的同学圈；结交前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公费留学生，又能打入北洋军阀的关系网。再过五到十年，郡王的朋友圈必将盘根错节，为飞黄腾达打下基石。故而寒门难出贵子，只因为社会精英的系统自成一格，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三人进了永定门城楼，到前门大街大栅栏，转向西边巷。月上柳梢头，男女各色热，熙熙攘攘。他们只能下马，步行来到一条胡同深处，挂着大红灯笼的宅门口。

“这是何地？”

秦北洋看了隐隐不安，郡王微笑道：“莫怕！进去便知道了。”

一进门就有若干妇人与茶房围上来，扯着三人进入厅堂。这地方布置得富丽堂皇，席间已坐满各色贵客，有洋装的年轻人，也有戴着瓜皮帽的遗老，但多是一本正经的中年男子。

看到满桌的酒水，秦北洋更是浑身不自在，悄悄问齐远山：“这到底是啥地方啊？”

“八大胡同！”

秦北洋听罢，就想要往外面走，却被郡王死死拽住：“北洋，你若是走了，便是不给我面子，难道我俩又要打一架吗？”

齐远山也给他倒了杯酒，劝他坐下来聊聊，人生相聚不易，聚一次，少一次呢！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秦北洋不禁颓然，饮了一杯。郡王也不避讳，大大方方：“我父王年轻时，就常来八大胡同。那时多是相公堂子，男孩子远远多于女孩子。庚子事变后，八国联军偏爱妓女，更有名妓赛金花的故事，相公堂子才改成娼妓青楼。”

“可你年纪，怎地对此如数家珍？”

“二十年前，戊戌变法，我父王进京给老佛爷上贡贺礼，路过八大胡同，认识了一位苏州名妓。百日维新第一起，父亲就为了她而住在这栋楼。等到慈禧太后杀了戊戌六君子，我父王花了三千两白银为名妓赎身，带回鄂尔多斯，封为侧福晋。两年后，我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