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备好药物与输液器材,窗外正对绿树成荫的卢森堡公园,养病休息的好环境。安娜是中国代表团的法语翻译,必须住在凡尔赛,她每都会来看望他的。
“骸骨半死,血气中绝,四支萎堕,五官欹缺……”秦北洋照着一面大镜子,竟已不认得自己,“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灭。”
“你在什么?”
“‘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五悲文》,形容自己贫病交加,正好可以用到我身上。”
“胡袄!你命那么硬,不晓得被你克死了多少条命。等到全世界都死绝了,你还活着呢。我必须要走了,郡王会像照顾亲爹一样照顾你的。”
安娜丢下这句话,吻了他的脸颊告别。
她去了趟巴黎北郊的毒物森林,牵出化身为大狗的九色。四翼使镇墓兽留在原地,意大利人卡普罗尼与钱科,对凡是会飞的东西都感兴趣。
欧阳安娜带着九色回到凡尔赛,为免引起注意,他们一起住在地下室。九色分外想念秦北洋,每每发出奇怪声音,直接传递到她的脑壳里。
晚上睡觉,九色自动远离安娜。它把自己当作一个灾祸,一个诅咒,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宁愿自生自灭。但当她半夜惊醒,看到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变得像头凶残的野兽……
亮时分,安娜听到一阵喧哗,镇墓兽也翻身而起。她穿衣来到门厅,只见一群风尘仆仆的中国人,多是北洋政府的高官。
队伍最后,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十多岁的男人,绸缎长衫,镶黑边白礼帽,浓黑眉毛深入鬓角,唇上两撇浓密的胡子,京城报竞相采访的名侦探范儿,他是叶克难。
叶探长身边还有个男子,不到二十岁,身材高大挺拔,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像个少年军人。他的腰间鼓鼓囊囊,怕是藏着手枪,警觉地扫视每张面孔。
“齐远山。”
安娜冲到他跟前,用拳头捶了捶久别重逢的老友,感觉胸膛比过去更结实了,必是在日本锻炼的结果。
“一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齐远山惹女孩子开心的本领突飞猛进,安娜却想起濒临死亡的秦北洋,板下面孔:“少睁眼瞎话了,我这些来啊,食不能寝,夜不能寐,都变丑八怪了。”
话之间,叶克难干咳两下:“安娜姐,别来无恙。”
“叶探长,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呢。”
“嗯,你可别忘了另一个人呢。”
叶克难是在提醒她别忘了秦北洋。自从走进凡尔赛宫,面对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各国外交官纷纷向她搭讪,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区共进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云云,但都被婉言谢绝。
“您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巴黎。这里人多,晚上再。”安娜愁容惨淡地,“你们怎么来了?”
“北京闹得不可开交,上海的工人都罢工了。我们这些警察,都要上街维持秩序。大总统与国务总理,里外不是人,焦头烂额。不过,对这些官老爷来,就是一次出国旅行的机会。”叶克难掸璃长衫上的灰尘,坐在旅馆一楼的沙发上,仿佛名侦探现场办案,“我奉内务总长之命,保护中国代表团安全,上个月这里不是有人被匕首割喉而亡吗?”
“您是来抓刺客的吗?”
“如果中国代表团平安无事地离开巴黎,就算烧高香了。”
叶克难完,楼上传来命令:“诸位同仁,代表团全体开会,请上二楼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