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照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只存在于梦幻郑
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自己,十五岁,最多十六岁。
苍白的肤色底下,可见青色的毛细孔,仿佛一片枯叶的茎脉,在脸上若有若无地生长和流动。没有冠冕,只有一头茂盛的黑发,在头顶束着发髻,一根锋利的金簪子穿过。少年的眉眼、睫毛、鼻梁,还有嘴唇,都是如此完好,没有一丝一毫的腐烂迹象。尤其嘴唇,还有几分鲜艳,恍若刚刚睡去……这是秦北洋第一次看到唐朝皇子的真容。
这张脸,以往只在盗墓贼木的描述郑这一回却是面对面,光子在时间与空间中来回穿梭,穿透他的瞳孔和大脑。
四年前起,秦北洋从上海返回北京,就是要找到躺在棺椁中的那个人。
其实,跨越万水千山乃至整个世界,他要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啊!
你好吗?
秦北洋对自己,也是对他。
我很好!
某种错觉,仿佛皇子轻启红唇,用盛唐的音韵吐出这三个字,从耳膜从手心从膝盖传递到秦北洋的五脏六肺……他不敢呼吸,害怕口中呼出的热气与湿气,改变棺椁内冰凉干燥的环境,让唐朝皇子的尸身瞬间变质——原本饱满紧致的少年皮肤会起满褶子,嘴唇如耄耋老人收缩乃至剥落。从前盗墓贼打开保存完好的棺椁,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墓主人从栩栩如生到化为腐朽不过顷刻间。
身处一千二百年前的棺椁之中,像在北极冰海深处憋气潜水,秦北洋的肺叶快要爆炸了!
告辞!
皇子殿下,你必定很想回到白鹿原,回到唐朝地宫之中,与镇墓兽九色永远在一起,共享万年之安宁。但这一日,绝不在如今之乱世!二十世纪,任何陵墓,哪怕秦始皇与武则的陵寝,都未必能逃脱诺贝尔发明的炸药、全副武装的工程兵,西洋与东洋的列强,甚至挖掘机与推土机的魔掌……不能让皇子殿下再遭受第二次磨难甚至羞辱。
唯有在这太白山顶,人迹罕至的上墓穴,秦始皇地宫的复制品,银行保险箱般的黄肠题凑之中才是安全的。敬请皇子殿下避祸于高山,犹如建文帝避难于海岛,暂且将此作为行宫,耐心等候数年。
“皇后土在上,秦北洋立此存照——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舍生忘死,驱逐外侮,复兴中华。待到下太平,四海晏然,百姓安居乐业,再无窃国窃民之大盗横行,地下古人皆可高枕无忧,我定会送你还家乡!”
肺叶中最后一口气耗尽时,秦北洋退出棺椁,坐倒在黄心柏木枋头间喘息,仿佛刚从深海底浮出水面,等着进入高压氧舱减压。
九色把脑袋凑过来,琉璃色的眼眶中有些浑浊。秦北洋搂着赤色鬃毛:“去吧!你的主人在等着你!”
镇墓兽收起鹿角与鳞甲,变成柔软的猎犬身体,钻入棺椁——这是属于他俩的秘密,九色与皇子的两人世界。
秦北洋的后脑勺靠着唐朝棺椁的木板,竟有一种家的感觉!自从九岁离开津,进入地宫颠沛流离,他已不知道家为何物?但在皇子的棺椁前,黄肠题凑环绕之中,心里分外舒服,甚至不肯离去。
他不可抗拒地躺下,迷迷糊糊睡着了……
九色出来了,它用脑袋将秦北洋拱醒。镇墓兽放射琉璃色目光,有些哀伤,也有些感激,感激秦北洋给自己与主人久别重逢的机会。
秦北洋忍不住,人与兽抱头痛哭,一千二百年的悲戚……“九色啊九色,早晚有一,我会送你们回家的!”
钻出黄肠题凑棺椁,阿幽仍在等待他俩,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嘿!哥哥,我还以为你睡在棺材里了呢!”
秦北洋尴尬地皱起眉头:“阿幽妹妹,你都会开玩笑了。”
“因为哥哥在我身边啊。从前不开心的事,一件件都会慢慢淡忘,剩下的就是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光了。”
“在一起的时光?”
阿幽牵住他的手:“皇子没有腐烂的尸身中,藏着打开乾陵的秘密。但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打开这个秘密?也许,哥哥,你才是这把钥匙的钥匙,还有九色哦!”
她也搂着九色的鬃毛,镇墓兽却厌恶地走开了。
秦北洋点评一句:“它不愿被当作一把钥匙。”
“哥哥,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你我谁都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