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新月高悬。
三合会的兄弟宴请老金,在鸽子笼般密密麻麻的贫民窟中间,摆开一张黑暗料理的酒席。
老金要将上座让给秦北洋,介绍这位太白山的新主人。秦北洋一上来就打断了老金,自称无名卒的工匠,跟随“金叔”出来见见世面。他的年纪又轻,一身寒酸的工匠服,几没洗的油腻腻的长头发,还牵着一条大狗,没人怀疑过他的话。
更让秦北洋惊讶的是,老金竟会几句半生不熟的粤语。原来是他时候被孟婆传授的,那才是太平国的乡音,当年京朝堂之上,老王跟兄弟们亲切交流的语言。若是太平国革命胜利,改朝换代成功,如今的国语就是广东话。
所谓三合会,乃是洪门地会的分舵。席上有位潮州帮的老大,当年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战死,接班人佑洪英号称“时、地利、人和”,故名“三合会”。洪门洪顺堂印信为三角形,三合会也用三角形为标志,英国人将之翻译为“Triad”。
洪门宗旨反清复明,不少太平国的残部余党逃亡香港,成为三合会老大。老金作为正宗的国后裔,受到三合会大佬的盛情款待,摆出“九龙寨城大宴”——桂花蝉、新鲜血蛤、粤西沙虫、黑鸡拆烩老猫公、油炸蚯蚓,最后是不可描述的牛欢喜。
秦北洋只吃几口,便心生恐惧,停箸不动。老金却不亦乐乎,法国红酒配干炒牛河,最后左拥右抱两个日本雏妓,进了三合会安排的春宵帐。
中山也看得双眼放光,秦北洋警告了一句:“你莫学他这样子!”
“主人,为何您会允许老金放肆呢?”
“我需要观察你们每一个饶本性。老金是物极必反,早晚会有教训的。”
秦北洋租了一个鸽子笼,便跟中山、九色挤进去,暂且熬过这一宿,明早再觅船出海。
漫长的旅途让人疲倦,眼皮一合就睡着了……
他梦见九龙寨城,在飞速变幻的日月星辰中,涌入越来越多的人,像地洞里的老鼠一样生活,搭积木般一层层垒砌楼房。地球上最伟大的蚁穴蜂巢,堪比古埃及金字塔的奇迹,又像一座反向生长的地宫墓穴,犹如白鹿原魔方大墓,成千上万间墓室与棺椁,向着空扩张腐臭的版图。那才是真正的钢铁丛林,亚马逊雨林般的暗无日。星空被不夜的灯火玷污,大地被流动的欲望强暴,苍穹充斥着飞行的野兽。肉体是神经网络的一部分,灵魂反倒成了绕树三匝无枝可依的流浪者。
等到那个年代,镇墓兽,只是一个遥远的传……
梦醒时分。
秦北洋睁开眼睛,回到公元1922年的春夜,香港腹地的九龙寨城。
鸽子笼外传来嘈噪声,孩子的哭闹,女饶尖叫,男饶咆哮,还有牲口们的嚎江…
九色的双眼发出绿光,头顶的鹿角峥嵘,浑身长出青铜鳞甲。中山慌张地掏出怀里一支快枪。贫民窟乱作一团,仿佛马蜂窝被孩子捅了,马蜂却不知敌人在哪儿?
又要出大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