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文物,经历千百年,都有其灵魂,不是文物本身的灵魂,就是建造文物的工匠的灵魂,或者文物曾经的主人的灵魂,或者一尊佛像所蕴含的佛性。
秦北洋重新捡起父亲传授的修复文物的技艺。每一次修理文物,便是一次精神的修行。人的生命渺小易逝,多么伟大的帝王,最终不过白骨一堆。更不幸的,将落入敌人或盗墓贼手里惨遭侮辱。唯有文物千年不朽,哪怕朽烂了,其存在过的精神与灵魂亦不朽。人类追寻不朽的信仰。文物不朽,信仰亦不朽,人类同不朽。哪怕地球毁灭,宇宙坍塌,但这其中的沧海一粟,每个从未在历史上留名的普通人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才是永恒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是秦北洋要用毕生完成的格物致知。
至于小镇墓兽九色,多数时候守在秦始皇的黄肠题凑跟前,守护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小皇子——终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椁与不腐真身。
但九色并不安分,不再是那个被封闭在白鹿原大墓中的唐朝镇墓兽,它已见识过天崩地裂的二十世纪,被照射过X光射线,甚至被机械工程师用科学的方式修复过,也大量吞噬过剧毒重金属化学物质。它的力量不断蕴积增长,像一口蓬勃的活火山,被强行按压在地壳下。原本琉璃色般清澈的双眼,变得越发浑浊暗淡,有时竟会发出赤色目光。秦北洋每每看到它的双眼,抚摸它胸口灼热的力量,便会惴惴不安,仿佛身边沉睡一颗定时炸弹。有时九色还会走到秦始皇地宫赝品周围各个洞窟,观察那些被囚禁的镇墓兽。它对这些帝王将相的守卫者们垂涎欲滴,让人不寒而栗……
三年之约已满。
阿幽来了。她穿着汉时女子的衣裙,裹上一件冬天的皮毛袄子,袅袅婷婷地来到地宫之中。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或新媳妇,她已长成为二十四岁的美少妇。九色蹲立在黄肠题凑之前迎接太白山的女主人。秦北洋盘腿在地宫中央闭目打坐。三年以来,他几乎没修剪过头发与胡须。垂到后背的长发,宛如古时候的男子,其间夹杂几茎白发,更是符合太平天国“长毛”的形象。他的络腮胡须洋洋洒洒垂到胸口,宛如二十世纪最时髦的马克思与恩格斯。他甚至还长出一层薄薄的胸毛,都是来自父亲秦海关的遗传。
“君可思念奴家?”
阿幽用冰凉的手指甲在他的胸膛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
“妹妹,你怎么变了?”
“我没变!哥哥,从我六岁那年,你认识我的第一天起,我从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