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女人杀了多少革命党?你算算看?秋瑾、徐锡麟……”
“还有改良派的戊戌六君子。”
“血债累累啊!远山老弟,你以为慈禧太后二十年前死了,就能逃过这一劫吗?不能!那可是太便宜她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正正好好,我们就要革慈禧太后的命!革叶赫那拉的命!革大清朝的命!也是俺老孙给孙中山先生在天之灵的投名状!”
“军长阁下,您对革命的忠心,真让远山惭愧!”
齐远山心里却想,这个孙大麻子满口革命,不过是打着革命的幌子盗墓罢了。
“好,远山老弟,今晚你好生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要带领兵马,就地革命!”孙殿英掏出手枪指着地砖,“咱们兄弟也能开开眼界,看看慈禧太后到底长啥样?”
孙殿英有些醉了,晃晃悠悠出了东配殿。齐远山独自住在这偌大的宫殿里,仿佛跟慈禧太后的鬼魂相伴。他坐在行军床上,反复擦拭手枪。今夜凶多吉少,孙殿英已交了底。白天在隆恩殿,齐远山总觉得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后脖子飕飕发凉。
这一宿,睡不着了,无论是住在东配殿里的齐远山,还是住在齐远山脚下数十米深处的慈禧太后。
后半夜。
齐远山梦见了她,谁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梦见她在圆明园的波光水色里流连忘返,倚靠着年轻的咸丰皇帝。那样的青春无敌,容光焕发,她在幻想未来的灿烂人生,幻想整个天下在花盆鞋底下拜倒……
头顶有阵风呼呼的吹下来。齐远山睁开眼睛,圆明园的艳阳天,变成清朝皇陵的暗夜。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如同灰烬被风吹散,只剩屋顶上一轮月亮。
这不是做梦,而是东配殿的屋顶开了个缺口,有人掀开几块瓦片,垂下一根绳索。
齐远山提着手枪,翻身而起。他的枪法与眼力极佳,一眼便看到屋顶上的人。刚要抬手射击,上头传来一个声音,宛如石头砸下,听得清清楚楚——
“今夜凶险,请跟我上来!”
其实音量很轻,旁人根本听不到,仿佛接了一根耳机线,直接从屋顶插到耳里。“凶险”二字,齐远山早有预料,却不知屋顶上是何方神圣?
犹豫再三,决定上去。齐远山把手枪插在怀中,双手抓紧绳索,双脚在下盘夹紧。这两年戎马倥偬,他越发孔武有力,轻轻松松爬上房梁。
钻出东配殿的屋顶,四周呼啸陵园的风,夹着清朝五位皇帝的灵魂,齐远山才看清对方容颜——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着黑衣劲装,跟自己相似身形,脸庞轮廓以及五官,都有几分神似之处。
他是中山。
“我们见过吗?”
“几年前,在广州,越秀山下。”
“你是?”齐远山皱起眉头,月光越发明亮,记忆也越发清晰,“阿幽的手下?太白山的刺客?”
“嗯……”中山控制情绪,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去。”
东配殿门口,包括隆恩殿都有卫兵站岗。陵园外响起行军操练声,偶有一两声枪响,看来大部队正在调动。齐远山知道事态严重,便跟着中山从东配殿爬下去,抓着绳索翻墙,出了陵园。
黑魆魆的荒野中,背后是枝繁叶茂的山坡,尽是风吹松林的沙沙声。齐远山问道:“你为何要救我?”
“哥,你不认得我了吗?”中山拖着齐远山来到山窝子里,打开火折子,照亮自己面孔,“我是中山,你的弟弟啊!”
话音未落,齐远山伸手触摸弟弟眉眼,仿佛触摸一团火焰。兄弟俩的父亲是在辛亥革命那年,被袁世凯派遣刺客所杀,不久便流落街头分离。那时齐远山已十二岁,牢牢记得父亲被杀,全家人痛哭的场景。他被送到军营去做小兵,心里却还惦念弟弟,曾经偷偷跑出来寻觅,却再没了中山的踪迹。
齐远山一把将弟弟推到,扒开中山的上衣,看到肩膀上有块三角形疤痕,泪如雨下……他记得小时候,兄弟俩过年玩炮仗,自己一不留神将鞭炮扔到弟弟身上,炸开一个血口子,留下这道三角形疤痕,他被爸爸吊起来打了三天。
“中山!”
这回不会有错了,兄弟俩终于相认,抱头痛哭。齐远山说怪不得啊,几年前在广州越秀山下,看到阿幽身边这个少年,就觉得面相很熟,骨子里有不可言说的亲切感。
齐远山刚想问他这些年怎么过来?又怎会跟太白山的刺客混到一块儿?却听到陵园外响起激烈的枪炮声。齐远山心中一紧,登高远望,黑夜的大红门外,亮起一大篷火光。
“哥,别看了,你带来的骑兵连,已被孙殿英包了饺子。”
“岂有此理!”
齐远山并非没有心理准备,只不过孙大麻子前脚刚跟自己喝过酒,后脚便刀子,果然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