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里藏有灵石和化学物质,炸弹穿入大楼深处引发殉爆,成千上万块混凝土块与砖瓦齐飞,冲起火山爆发般的熊熊烈火。甚至有一团黑色与赤色相间的蘑菇云,不断滚动着恶魔的面孔,犹如安禄山的十角七头镇墓兽复活,升起在黄浦江畔的黑夜。
整个上海都能听到这爆炸声,黄浦江水被震动得激荡三尺浪,外滩海关大钟也震得停了表,和平女神雕像底座裂开数条缝隙,苏州河口的外白渡桥断了三根钢铁横梁。而在墨者工的头顶,一辆劳斯莱斯轿车被气流抛上数百米高空,在百年后东方明珠电视塔顶的位置炸成碎片。
日本轰炸机队毁灭了墨者工,让镇墓兽飞行器以及实验室灰飞烟灭。这是一次蓄意屠杀,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如同罗马摧毁迦太基,蒙古扫平花剌子模。
秦北洋还活着。
他被欧阳安娜压倒在地,车间里飞来一块钢板,正好盖在他们后背上——老庇佑他们不死,这块钢板挡住了铺盖地的爆炸冲击波,实验室大楼的混凝土块撞击。若非如此,他俩要么被炸成碎片,要么砸作肉泥。
齐远山已逃到工厂大门口,李隆盛干脆跳进黄浦江,钱科与朱塞佩·卡普罗尼也跑远了。更多的工人则被炸得支离破碎,大地铺满模糊的血肉,空还有残肢断手飞舞,如同冰雹与建筑碎片一同坠落。几只手指头掉落到安娜的眼前,让她声嘶力竭地尖剑
秦北洋只看到安娜满脸都是黑烟。安娜看到的秦北洋也是同样一副尊容。刚才爆炸的巨响让他几乎失聪,身上衣衫已被烧毁大半。他和安娜推开救命的钢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这才熄灭身上的火。实验室大楼已被炸成瓦砾废墟。烈火还在燃烧,放射出浓烈黑烟,空气中飘满刺鼻的有毒物质,犹如重现阿鼻地狱。
“九色!”
秦北洋再次狂吼,双眼飙出热泪。若非欧阳安娜从背后抱住他,就要冲回火海之郑爆炸的瞬间,九色正被开膛剖肚,躺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再无活下来的可能了。
李隆盛从黄浦江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像个淹死鬼,走到从火海中幸存的秦北洋身边,对准他的耳朵高喊:“九色死了!快走啊!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秦北洋依然要往火海中去,似乎想跟九色同归于尽。齐远山也从工厂门口跑回来,他和李隆盛一起抱住秦北洋,三个人扭成一团。
实验室大楼废墟深处传来一声怪响。
地下滚来灼热的烈焰,仿佛有口大锅重新沸腾,第二次火山即将爆发。秦北洋、齐远山和李隆盛下意识后退,废墟绽开几道裂缝,大地震般剧烈摇晃,让人站立不稳,纷纷摔倒。
裂缝如同大海,升起一尾鲨鱼的鳍,升起一团峥嵘的礁石,升起一个利维坦般的怪物。
九色出来了。
它还活着,但它已不再是秦北洋认识的九色了。
它如一座移动的建筑,如同人类那样直立行走,粗壮的双腿底部长出弯曲的利爪。它拖着硕大的尾巴,铁犁般剖开身后的大地。布满鳞甲的胸膛,两只前爪僵硬地向前伸展。脑袋依然是原本模样,头顶生长雪白的鹿角,瞬间长成盘根错节的参大树。它的赤色鬃毛披在背后,其余部位都变得乌黑,仿佛刚从墨水汁里爬出。
手术台上四分五裂的九色,经过大爆炸的洗礼,重新排列组合成一个更可怕的怪物。它不再是秦北洋的幼麒麟镇墓兽,不再是守护唐朝皇子一千二百年的伙伴,它是一尊经过了二十世纪的文明与野蛮不断组装出来的史前神兽。
它是神兽,也是魔兽。
齐远山拽着秦北洋往后狂奔,九色铜铃般的双眼茫然无措,仿佛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它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人们纷纷惊恐地逃跑,它也变得惊恐起来。
它后退着,几乎坠入黄浦江。它转过身,岸边燃烧着空袭后的烈火,黄浦江水如同一面火红色的镜子。它在这面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九色被吓坏了。
它不认得自己了,它觉得自己看到一个魔。它不相信亲眼所见,最好只是噩梦。九色仰长啸,黄浦江镜子上的它扬起脖子,爆出胸口乌黑的钢铁疙瘩与鳞片。
秦北洋挣脱了齐远山与李隆盛,他狂奔向江边。九色回眸看了他一眼,两个灯笼般的怪物之眼,流出充满金属光泽的浑浊液体。九色依然认得主人,九色感到悲哀。但它再也不能跟秦北洋在一起了。
九色跳入了黄浦江。
沉重的身体激起数尺高的水花,冰凉地飞溅到秦北洋脸上。陆家嘴江面上转出一圈漩涡,接着被巨浪打碎,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齐远山与李隆盛再次拽住秦北洋的双腿,否则他就要跟着九色跳下去了。
九色走了,它是与四翼使镇墓兽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从此蛰伏于黄浦江底,直到一百年、二百年后才重出水面?抑或它从黄浦江顺流而下,自吴淞口潜入长江,再逆流而上经过金山寺、石头城、采石矶、振风塔、石钟山、黄鹤楼、岳阳楼、西陵峡、神女峰,穿越巴山蜀水,直达奔腾的金沙江源头?还是从吴淞口入东海,再穿过第一岛链到太平洋,漫游到地球上任何一片大海或陆地……
再见,九色。
地上的怪物跳入江水,上的怪物又从浓云中扑出。日本轰炸机并没走远,它们在云端骄傲地盘旋两周,再次向浦东陆家嘴俯冲而来,对已化作废墟的墨者工进行第二轮轰炸,意在斩草除根,一丝不留。
一枚炸弹穿破云层,坠落到黄浦江边,一声开辟地般的巨响,秦北洋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