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男子撇嘴一笑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胆子倒不小,你是汉人?”
“我们不是。”
男孩未待答话,一旁小女孩忙拽紧他胳膊,悄悄透出半个脑袋接话道。
“哦?你出来。”
小女孩惊骇地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小男孩反手紧紧抓住小女孩的手,望着蛮兵。
“你们不是汉人,是我们族人吗?”当先男子嘲讽地笑道。
蛮兵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男孩面红耳赤,紧咬牙关,心砰砰直跳。那男子握着手中长刀,刀背不过轻轻一抽,小男孩身子一歪,倒向道旁草丛,额头顿时涌出血来,流了满脸。小女孩放声大哭出来。
小男孩双眼都快被血糊住了,可他却吭都未吭一声,狠狠地盯着男子看去,这一眼看得深刻冰冷,冻人心骨。他想着村中的爹娘弟妹不知怎样了,想着此刻的自己和程若影不知会怎样。
这男孩就是莫云飞,女孩程若影。
蛮人似没什么兴致逗这两个小孩玩了,他反手一挥间,小男孩的胸前便是一道长长刀伤,直至小腹。小男孩一下仰躺在草丛里晕死过去。
“后来的故事你知道吗?”
“不,你别说了。我不知道也不想听。”程若影低下身子慌乱地穿着鞋袜。
莫云飞也不管她,竟自低语着:“小男孩是被一场大雨浇醒的,他真是命好,这样重的伤还能侥幸不死。他一路往莫家村的方向爬去,身后是一道长长的混着泥浆的血痕。”
他的音调低低地,却充满了阴暗气息,程若影一跤跌在泉边地上,望着他的脸,热泪滚滚。
“不知过了多久,他晕了过去。这次他应该死定了,可他真是幸运啊,老天也不忍心让他死,老天要让他好好活着。他遇到了陈国的兵马,一个大不了他几岁的少年将军和他的手下救了他。更幸运的是他亲眼看见了自己死去的亲人,看到了他们是如何惨死的。
他爹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被蛮人拦腰截断成两截,他娘,他娘……”
说到这莫云飞突然起身踏水而过,来到程若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程若影战栗不已地望着莫云飞,“我不知道,我吓晕了,我被人带走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莫云飞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扶起程若影,“我没有怪过你,那场兵祸里只要能逃得性命,比什么都好。知道你就是她我真的很开心。”
他话音一转道:“可你为什么会帮蛮人,你难道忘了这些事吗?你不知道蛮人有多狠辣残忍吗?如果你不是她,我都能谅解,可你和我一起见过那样凶残不仞的蛮人,你还能无动于衷,还能不顾家国大义吗?”
程若影猛然一甩手,抽回自己的胳膊,嚎啕大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莫云飞冷冷盯着她,面前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其实是很陌生的,十一年前发生在允古镇边的事,有时候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是前尘旧梦。
“他们带走了我,可他们并没有伤害我,那个蛮人头子将我带到了这里,教我学武,教我读书,还给我饭吃,在这里我还有爹。”
莫云飞粲然一笑,“我懂了,在你眼里莫家村的人养你育你却不如蛮人对你的小小恩义。你本就是被莫家村人捡来的,即使他们对你很好,疼你宠你关心你,可对你来说他们都不过是陌生人。所以他们是死是活,对你都无所谓。
那蛮人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他不过是让你念他恩义,等到像如今这样蛮人大肆反叛我陈国的时候,你就会受他所谓恩和义的掣肘。”
“不是,不是这样的。”
莫云飞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声音如钟音入磬,字字带血,敲着程若影的心肺,“嘉元二十四年五月初五那一天,安南蛮夷仅一个早上就杀了一万多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他们挨村杀,杀完了村落,再进攻允古镇,镇上的老百姓顽强抵抗,全部被杀,头颅被蛮兵用旗杆挑在镇子口,遍地血流成河。你知道如今的允古镇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如今的莫家村是什么样子吗?
战争中最苦的永远是百姓。如今蛮夷意图攻打安固城,或许下一刻安固城就会变成当年的允古镇会变成一座真真正正的死城。接着会是镇远,永兴,你们这独龙岗确定能躲得过?”
说完这些莫云飞心情激荡,他生生压制住内心翻涌,叹道:“念在莫家村养你育你八年的份上,让我走。我莫云飞有生之年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蛮夷杀我族人,破我家园而无能为力无动于衷。否则西南沦丧何处为家?我如何能够偏安一隅,在残存的一片土地上苟且偷安。
对于一个人来说,无论身体上曾经遭遇过怎样刻骨铭心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伤痛的感觉终将慢慢平复。然而对于一个家国而言,这种痛却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刻入骨髓之间。你可以忘掉这些仇恨,别人也可以忘掉,但史书不会,我莫云飞更不会。”
程若影猛然望向莫云飞,她仰起脸看着眉梢眼角都是痛楚的莫云飞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苟且安生,我同你一起去永兴城。”
暗地里一声长远的喟叹,程莫二人心中俱是一惊,中年文士已飘然而至。
“想我邢不宜竟不如你一年轻人看得分明。”
莫云飞回身望去,邢不宜已在他背后几步之遥。他心头一沉,脸色有了变化。这人好快的身法,倘若方才他对自己出手,不知自己是不是能安然躲过。
邢不宜面色凝重,微微颔首道:“当年蛮兵杀戮百姓,我凭一人之力与蛮人拼杀,身负重伤,却是蛮人将领高菏救了我,我便欠了他一个人情。后来我路过独龙岗,击败山匪头目,便在这独龙寨中久居下来。这些年蛮人久未犯边,我竟也忘了那些曾经被残害过的兄弟之仇。
今夜莫少侠一番话惊起我久已缺失的道义良心,家国大义确实应该重于个人恩义。邢某自愧不如。
如今就让影儿带少侠去永兴城吧。”
莫云飞咬咬牙硬生生吐出两个字:“多谢。”便当先一步向林中走去。刚刚讲那些话时他已看出这林中阵法关键所在。
“莫少侠稍待,你的马如今还在我寨中。”
莫云飞闻言回身看着邢不宜,诚恳的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