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宴间,众人饮酒行令,其乐无极。
当然是勋并没有沉醉于这种氛围之中。在他看来,分案分餐而不是围着一大圆桌,虽然按照这时候的习惯大家伙儿都是杯到酒干,可酒的度数也不过就比啤酒高点儿有限而已,再加上不能搂肩搭背,不能猜拳摇盅,再热闹能热闹到哪里去?再融洽能融洽到哪里去?
唉,地主阶级就是装逼的典范啊。
眼瞧着不少人都带了三分酒意了——满宠一直跟末位喝闷酒,更是喝得双颊通红——是勋才把自己掺过水的酒放下,假作喷嚏,以袖遮面,转头朝老丈人曹豹使了个眼色。曹豹会意,举起长长的酒杓,满舀了递向夏侯渊,貌似是随口问道:“适才门外相迎,见贤侄坐骑甚为神骏啊。”
夏侯渊赶紧双手持背,起身相接,同时微微而笑:“此皆鲜卑所贡骏马,丞相赏赐——还要多亏令婿自朔州送来啊。”
是勋从鲜卑人那里讹诈来的马匹,部分充入自家部曲和张合军中,部分留给郑浑以易别郡货物,挑选了百余匹最神骏的,全都押至许都,献给了曹操。曹操得之大喜,留下半数,其余半数分赐众将。
所以听到夏侯渊的话,曹洪、曹休也紧着说,我也有啊,我也有啊,叔父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熊孩子”曹丕又来插话:“大兄、政兄亦皆有所赐,然吾向大人求之,大人却不肯与——太过偏心!”
曹昂安慰他说:“如此神骏,非壮士不能驭也。子桓年纪尚幼,身形未开,如何骑得?且再过三年,即大人不赐,吾亦将所获赠汝。如何?”
曹丕撇着嘴嘟囔:“再过三年,良马都已老了……”
是勋觉得这熊孩子这回倒算熊得挺及时,也熊得挺不错,仿佛故意要给自家帮腔,好引出下面的话题来一般,当下举杯朝向曹丕:“子桓若思良马。汝去疾叔父见在朔州,何不书信前往求之?”
曹丕尚未成年,是不准饮酒的,杯中只有清水,也急忙举杯还敬是勋。同时双眼一亮,大声道:“姑婿既收得胡人为子,请即寄信为我求之,如何?”
是勋心说你这话接得太好了!摇头苦笑道:“却难,却难……即我有信去,彼亦未必贡马也。”他怕曹丕不再追问为什么,所以主动跟上了解释:“胡人畏威而不怀德,所以收其为子。非恩宠之也,为易震慑之也,假以时日。自然收服。然吾既离朔州,威之不在,恩其尚浅,如何再能索马?彼亦何肯再与?”
曹豹适时接话:“既如此,贤婿何以弃朔州而返耶?”
是勋叹一口气道:“畏人言耳……”特意注目董昭。
董公仁是多敏的人啊,一听曹豹、是勋把话题引到了朔州。急忙侧耳倾听,如今又见是勋递过眼神来。当即心下了然,因而便帮忙回答曹豹:“将军有所不知。宏辅收胡人为子之事传入都中,众议喧然,或云不合礼法,前无古例者,或云将为鲜卑所制者,不一而足。宏辅谨慎,以是而退。”
其实在坐众人对于是勋收一个胡人当养子的事儿,也未必全都理解和赞同,私下里也往往议论,甚至腹诽几句,但今天是勋是酒宴的半个主人,自然不能直接对他说:“我也觉得你这事儿办得不老地道的。”只得顺着董昭的话头,纷纷为是勋喊冤。
夏侯廉就说了:“皆腐儒之论也,万事皆须古例——哪来那么多古例?若以胡人为父,则必为其所制;以胡人为子,是制彼而非为彼所制也。”
等大家伙儿都各自表了态了,董昭才微微一笑:“卿等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古例云云,不过托词,彼等真意,是胡人剽悍难制,恐其为宏辅所制,良骥千万,恐成尾大不掉之势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