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虑问是勋:“大事可即举否?”是勋不必细问,亦自能明了其意——你是问,以魏代汉,时机是否已经成熟了吧?
郗鸿豫本以为是勋会回答他:“可举。”谁料是勋略一沉吟,却微微摇头:“尚未可也。”郗虑有些着急,忙问缘由何在——哪方面的条件还不够成熟啊?你总不能说天下尚未平定……真要等灭了吕布、刘备、士燮等,那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一旦曹操正位天子,吾等皆可鸡犬升天,更进一步,起码我不必要再跟许都这儿守着个傀儡汉帝,以及空架子小朝廷,整天受闲气啦。
是勋提醒郗虑:“吕布、刘备,若分而皆不足论也,若相合,乃为国家之患。今若以魏代汉,吕布向背不明……”至于刘备,都无须猜测,那是肯定反对的——“恐其与刘备合也。”
郗虑一摊手,说那怎么办?难道要先去平定了凉州,再研究曹操称帝的问题吗?
是勋微微而笑:“不必也。吾已使人往探吕布真意……”当然就是指的蒋干蒋子翼了——“并试导其西向。若布愿上表称臣,请王进位……”其实他心里说,就算吕布主动表态,请求曹操称帝,咱也不能相信——在原本的历史上,孙权不就这么怂恿过曹操来着吗?曹操当即冷笑:“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邪?”而且后来曹丕称帝,孙权也上表称臣,然而一转眼间,不还照样作反?政治承诺这种东西。从来最不靠谱啦。
然而正不必跟郗虑分析得那么深入。是勋只是说:“若布愿上表称臣。请王进位,或即挥师西,大事可举也。布西而即反,难以遽胁关中,则魏军上陇,以断凉、益,易事耳。”
郗虑眉头微皱,说你所言有理……那么你估摸一下。吕布来降或者西进,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是勋安慰他说,倘若地方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动,我估计一两年顶天啦——“大兄稍安勿躁。”
郗虑是郑门大弟子,所以是勋习惯上称之为兄。话说他还曾经称呼过某人为兄,只可惜如今阴阳两隔,再难相见了——即太史慈太史子义是也。
郗虑说一两年时间倒也不长,那么咱们于今便要有所准备啦。是勋闻言一愣,忙问准备什么?郗虑笑道:“当使天子禅位,则若能说之。百倍迫之也。”禅让这种花活儿,得要让位者主动提出来。没有受位者上赶着去索要的道理,最起码也得由汉臣请奏,然后皇帝欣然而允,即此下诏才是啊。可是万一我等上奏,而皇帝不允,那多丢面子啊,也显得魏王得国不正不是?故此需要预先做好相应的准备。而且,若能说服天子禅让,总比到时候强迫他禅让,要来得高明些吧。
是勋最近很敏感,一听着个“说”字,当即心下了然——“大兄荐吾为尚书令,得无欲使吾往说天子耶?”郗虑说当然啦,论起口舌之利,你是宏辅数老二,当世没人敢称第一——“吾亦尝往试探之,而天子不应。”站起身来深深一揖:“是故有劳宏辅。”
是勋连连摆手:“此大事也,且容吾熟思之。”我得好好想想,不能那么快就答应你。
翌晨觐见天子刘协,不过一个过场而已,本无足论。不过多年不见,是勋此际再瞧刘协,小伙子的容貌倒似乎成熟了许多——刘协比是勋(冒氏勋生年)小了足足八岁,可是好歹也二十九快三十啦,颔下留的胡子比是勋都要长,乌黑油亮,飘拂在胸腹之间。
是勋心说这才叫“美髯公”哪,比关羽都要强得多了——是不是你在宫里呆得清闲无事,日常只好以养须为乐呢?这种傀儡生涯实足气闷,也不知道你为啥还牢牢捏着不肯撒手……
他就此跪拜天子,接受了尚书令的职务,刘协有气无力地勉励几句,便即退朝。然后是勋就奔了尚书台去了——汉之尚书台仍属内朝,办公地点是在宫中,章台殿偏厢之内。是勋从前因公事往来,或拜访荀彧,也来过几次,知彼处狭窄逼仄,而且背阴,冬寒夏闷,恐怕是全天下最糟糕的办公场所啦。
想想后世清代的军机处也是如此,越是国家机要单位,越是寒酸得不成样子。其实究其原因,倒也并不奇怪,因为无论尚书台还是军机处,都起自寒微,原本不过一票皇帝秘书临时搭班,以应急务而已,所以在宫内随便找个小地方,够用就成啦。当时谁都没想过这机构能够长久维持下去,并且人员也扩充了,权柄更无限膨胀。
然而官场自有惰性,即便临时性机构变成常设机构,普通秘书班子变成无冕宰相,也从来没人提过要挪地方——皇帝巴不得重臣们过狗一样的生活,镇日匍匐在自己脚前,而臣子们谁又愿意多嘴多事?
好在许都皇宫是仿照雒阳北宫新建的,曹操心疼荀彧,这尚书台还搭得略微宽敞一些,据说雒阳旧宫中的尚书台还要更加糟糕十倍。
尚书和小吏们,以及几名备洒扫的阉宦,知道今日新尚书令履任,全都拱着手,在门口静立等待。是勋逐一相见——绝大多数他都不认识,只有韩暨韩公至曾往郯县宣诏,有过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