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纻、马钧、马齐三人前往郑县游玩,未至城中,先于野外听得一段诡异的歌声。
陈纻循声而去,见歌者乃几名农人也,便即开口询问。那些农人见了穿长衫的,不敢怠慢,躬身施礼,并道:“非歌也,乃诗也。”
陈纻说哦,这是什么诗,我却从未听过。农人告诉他,本县太尊乃是太尉之弟,据说某日与是太尉饮宴,说起先贤妇人,是太尉乃作此诗。前些天太尊下乡来视察农情,与乡老说起此诗,我们在旁边听见了,记住了,便配以乡曲小调,歌以解乏。
是宏辅为当世文魁,诗名布于天下,故此三人听闻是他的新作,不禁大感兴趣,便即站立垄边,请那些农人通篇背诵。农人说真要背我们未必背得通畅,还是唱出来更方便一些。陈纻点头说“可”,随即问了:“其诗何名?”
“木兰辞。”
郑县县令是本年年初才刚履任的,姓是名峻字子高,乃是宏辅之从弟也。受命之后,他至太尉府上辞行,是宏辅设宴款待,兄弟二人端着酒杯,天南海北地一通胡聊,也不知道怎么一说,竟及妇人。
是子高的观点,妇人皆无见识者也,亦无勇气——反正就咱们哥儿俩,强悍的嫂子们都不在身边,我就大胆说啦——故而无论朝上还是家中,都当由男人来管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宏辅却连连摇头:“妇人固与男子秉赋相异也,然亦不可轻视之。锥处囊中,乃得脱颖,若不用之。毛遂亦凡夫也。今妇人专使育儿持家,不使得用,乃不显扬耳。”现在的女人比不上男人,是不给她们学习和发挥的机会,而不是因为天生才能不如男人。所以才只能窝在家里面,这因果次序你可不能颠倒喽。
于是举例,钟离春辅齐而霸,缇萦上书救父,昭君塞外和亲,如今还有个蔡昭姬。学问比她老公还要强,岂能说妇人全都无才无勇呢?再说妇好……嗯,这年月还没人知道她……荀灌娘……还没生出来呢……
特么的历史太短(当然是跟五千年来比),这例子还真举不出太多来。于是是宏辅借着酒意,随口便道:“吾闻前代有女子替父从军者。有诗为证……”
直接就抄了《木兰辞》了,当然也免不了对具体用词做些小小的修改——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郡帖,朝廷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父名。阿父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父征……
“旦辞父母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父母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父母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至尊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父母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
“出门看同伴,同伴皆惊忙:同行十二载,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是峻向以搜集、整理兄长的诗文为乐,闻之大喜,赶紧就给抄下来了。是宏辅赶紧说这不是我作的,只是民间歌辞,吾略加修饰而已。是峻说你修过那就是你的啦,如诗之国风,皆民间歌谣也,难道还能找得着原作者吗?当然必须归在周室采风官吏的名下。
哥耶,你好久都没做诗啦,好不容易有这么一首,我听着挺不错,你就别再撇清、推辞啦。难道还会有谁敢跳出来,跟你争抢版权不成吗?
是宏辅一琢磨,反正我这辈子抄的诗文也多了去啦,既已做贼,何必再假装斯文?也罢,是我的就是我的吧——当即朝天默祷,望那“可汗”可与“天子”互文的时代永不到来。
随即是峻便来至郑县上任,点查田地户籍,果然丧乱才息,人多流散,大户趁机兼并土地,却又寻不着佃户,导致大片大片垄亩抛荒。他也已经在各地做过好几任县令长啦,是宏辅承诺,这一任郑县令若是考绩尚可,即可荐他为二千石守相。所以,目前这种状况可不利于上计啊,必须有所改观才成。
是峻所采取的手段,也是其兄所密授的,一手则软,用招租官家山林、作坊等产业的名目,笼络本地大族,二手则硬,严格执行朝廷颁布的《限田令》,比方说白身每户不得超过十顷田地,多余的一律硬性收购充官。所得大量官田,申请调关东散户、流民过来民屯。
魏制,各郡、县的守、令以下,分司治事,皆由朝廷委派,一方面加强了政府对地方的控制能力,同时也减轻了守、令的工作强度。故此是峻把绝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了劝农、助农上面,三天两头亲巡各乡,照管农事。
所到之处,召集乡中三老等饮宴,以联络感情,趁便大肆吹嘘自家兄长之能,以及与自己感情之深厚,动不动就把是宏辅的诗文背出来飨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木兰辞》因其文辞质朴、语言通俗,遂得以广为传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