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城南,寿星台,静室内。
冯文宪的尸体被拖拽出去,地上的血迹也很快被处理干净。
文彦博开始审讯起转运使徐沫。
徐沫被冯文宪的死吓破了胆,竹筒倒豆子,直接全招供了。
他从午后一直讲到黄昏,文彦博旁边的文吏足足记录了十几页纸张。
文彦博本以为,此二人私铸八百万贯假铜钱已经是滔天大罪,哪曾想这只是冰山一角。
整个河北西路都快成贼窝了!
根据徐沫的讲述,至少有五十位官员都犯下了足以杀头的大罪。
有官员狎妓成风,在苏杭两地拥有私宅不下五座,小妾不下十位。
有官员在河北西路拥有自己的赌场、借贷势力,甚至还组织起盗匪在边境抢掠商人。
有官员开酒楼,建勾栏,大量购买田地,在汴京城都拥有两三个铺子,俨然成了做买卖的商人。
另外,河北西路军群体贩卖私盐、私酒、茶叶,私设路障,还因此草管人命,打死了十几个商人,但却被冯文宪和徐沫隐瞒下来。
更让文彦博感到气愤的是,冯文宪和徐沫还假借朝廷之名,以建封桩库之由,明目张胆地克扣士兵军饷,且在逢年过节时,强制各级将领士兵,交纳俸银,入封桩库。
所谓封桩库,即当年太祖为收复燕云十六州而设立的钱库。
当时称,要不用这笔钱将燕云十六州买回来,要不用这笔钱当作军费将燕云十六州打回来。
后来因国库严重亏损,朝廷各个衙门不断借用封桩库的钱,此钱库也就名存实亡了。
哪曾想,在河北西路却变成了官员敛财的名头。
甚至有些心善的百姓,还不记实名地朝着里面捐钱,只求能够早些收复燕云十六州,却不知这些钱财全被移作他用了。
最后,徐沫还交待出,当下河北西路领军饷的人数为十二万人,其实还有水分。
实际上河北西路的禁军只有七万余人。
听到这话,文彦博差点儿没有气晕过去。
这个人数当时还是他调查的,本以为已经是实际数字,哪曾想这些人胆大包天,竟然还敢私领近五万人的军饷。
此事若公布于众,必将成为大宋建国以来最令人不耻的官员贪墨桉。
入夜,文彦博先将冯文宪的死隐瞒下来,然后软禁徐沫后,立即开始撰写奏疏。
他预计,朝廷在明日午时前便能收到奏疏。
官家若想严办,估计还会调集西北军与中央禁军前往,若想将此事慢慢压下去,那估计他在真定府至少还要呆上半个月,才能力保不会出现造反情况。
……
翌日午时。
驿站兵快马加鞭将文彦博的奏疏送到了赵顼的面前。
赵顼仔细一看,心中惊骇不已。
在他心里,对河北禁军的混乱已经有预见性,但没想到实际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这哪里是大宋的兵,完全就是窃国的贼!
很快,韩琦、富弼、曾公亮、司马光、欧阳修、王陶、王安石七人来到了垂拱殿。
赵顼将奏疏传了过去。
七人看过后,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负责看守大宋北大门的禁军,哪曾想竟然贪污腐败到了这种地步。
这样的兵,有作战能力才怪呢!
这……根本不像当下的大宋能够发生的事情。
韩琦率先拱手道:“官家,如今这种情况,恐怕河北西路的官员若知枢密使已调查出实情,为了活命,他们很有可能造反。必须立即派遣西北军和中央禁军出手了。另外,停靠在汴河上的河北西路补给船也应该迅速扣押。此事,必须迅速压下去,不然若闹得天下皆知,那就是我大宋朝的国丑啊!”
“这个朕早有准备。韩相,立即传令下去,令两万西北军,与三万中央禁军立即赶往河北西路,全面接守边防。所有涉桉官员将领,一律扣押。调派太原知府唐介,主管河北西路一切事务!另外,立即扣押河北西路补给船!”
“臣遵命!”韩琦说道。此次变动,已经不亚于发生一场战乱了。
这时,赵顼又开口了。
“朕觉得,此事不应隐瞒。司马光,由你与枢密使对接一切事务,朕要你将此贪腐桉的真实情况写下来,刊载在《大宋月刊》上。”
说罢,赵顼又强调道:“切记,是真实情况。不能隐瞒、不能缺漏,不能添加任何主观意见,一切交由百姓来评说!”
“官家,官……家,这样有些不妥吧!”司马光忍不住开口道。
赵顼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接着说道:“官家,此时,正是我大宋蓬勃发展之时,纵观我大宋自建国后便没有发生过如此恶劣的事情。此事涉及到太多士大夫官员与将领。若全部告知民众,恐怕有损朝廷尊严,以后的史书也会对官家有不良影响!”
“是啊,官家,此事乃是国丑,能压便应该压下去。不然,折损的是朝廷尊严,是士大夫官员的官威,也会让别国看了咱们笑话!”
“国丑不可外扬。官家,此事一旦让全天下都知晓,那展现出来的就不仅仅是这些人的贪腐了,可能有人会认为整个大宋朝便是如此。更多的骂声可能还是要落在官家身上,这是我朝的一个大污点,不能大范围传播!”
……
此事一旦闹得天下尽知,韩琦等人皆有监管不严之罪。
这可是要写到史书里的。
大宋的士大夫们,最还怕的就是自己在史书中存在污点,那可是要被骂千秋万代的。
一旁,王安石想了想说道:“官家,臣以为,纸是包不住火的。此事即使隐瞒,也会遭来百姓的诸多猜测,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此事不就是朝廷监管不严所致吗?有什么好推脱的,百姓的嘴,是堵不住的,百姓想骂,就让他们骂吧!”
“王介甫,你想的太过简单了,你致朝廷颜面于何地,你致官家威严于何处?”
“王介甫,你现在若是参知政事,你会说出这番话来吗?”
“怎么说不出,自己干的不好,还不能让百姓骂吗?”王介甫脱口而出。
自己干的不好,还不能让百姓骂吗?
此话一落,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而王介甫也看向赵顼。
此话有影射官家之嫌。
王介甫倒不是担心官家责罚,而是当今的官家已经做得够多了,不应该担上这个罪过。
“官家,我并不是说……”
赵顼摆了摆手,道:“说得对,确实是朝廷干的不好,还不能让百姓骂吗?“
其实,赵顼心里很明白。
此事若压下来,对朝廷百官自然是好的,对他这个想要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