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之前,我们每年有三个假期:麦假、秋假、寒假。麦假专门收麦,两个星期。秋假有四十几天,收玉米、谷子、花生、大豆、棉花等。
拾棉花的记忆最深刻。因为,每拾一斤棉花,可从父亲那里得到一分钱。一分钱可买一块邓糖——现在没有这种糖了。五分钱可买一个作业本。
拾棉花是个苦活,棉杈扎的满手伤痕。但在农活中这不算最苦的,八九岁的孩子也做得。母亲给我们腰上系一个包袱,我们就在白花花的棉田里拾棉花了。拾满一兜,倒在地头的塑料袋上。我和哥哥当然要分开,回家要过秤的。看着自己这一堆越来越大,很高兴。
傍晚回到家,父亲给我们过秤,每人都有十多斤,有时竟会有二十多斤。说到做到,立刻发钱。哥哥的钱总是不知去向,我的却都攒起来,开学买本子,买铅笔。
每年都种很多棉花,父母整天忙,后来又添了两个妹妹,更忙。我们拾棉花,就把妹妹们放在地头,两个小家伙困了就睡,也不用担心被偷。
棉花攒多了,父亲就拉到县城棉厂卖。一大早就出门,往往要半夜才回到家。半夜里,迷迷糊糊的知道父亲回来了,母亲点亮油灯,和父亲在灯下点钱。点完,包在一个白布口袋里,放在柜子角落里。那是一家人的生计。
棉花并不好卖,要托关系才能得到一个好级别。一级,二级,三级,价格不同。辛苦一季,谁都希望卖个好价钱,却只能任由验棉员给个等级。我们家没有任何用得上的关系,印象中,再好的棉花也没得过一级;如果被雨淋过,那肯定是三级或级外了。价格很低,只有五六毛钱一斤。不只棉花,所有农产品价格都低的可怜,农村也没人懂“剪刀差”,反正当农民就是受苦的命,自己也认。
我曾经跟父亲卖过一次棉花。应该是六岁,还没上小学。县城是我想象中最大的地方,一直缠着要去,终于获允。天一亮就出发了,父亲拉着胶轮车,车上是几百斤棉花和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县城;排了很长的一个队,卖了棉花。从棉厂出来,已是下午过半了。父亲给我买了几个小笼包。我让父亲吃,他说不饿,我就自己吃光了。回到家,已经是晚饭之后了。那一天,我不记得父亲吃过东西。那一年,父亲只有三十一岁,一转眼,我都远远超过这个年龄了。
后来,我们那里棉花越种越少了。棉花太娇气,特别费功夫,价格又一直上不去。但是年年秋天,都有一大批人,远赴XJ拾棉花。原本,我也该是拾棉大军中的一员,在一望无际的棉田里,计算着一天的辛苦和收获。母亲说:“别上学了,回家照看两个妹妹吧。”那时刚上初中,不知道上学上到最后有什么用,未来还是一片混沌,却本能的要抓住这一条路。逼急了,说了这样的话:“我可以回家看妹妹,但是,得给我买课本;等两年后妹妹大了,我再回学校。”这段话把母亲的心彻底给软化了,从此,再不提退学二字。
很多年没拾棉花了。很怀念棉花握在手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