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第一学期,我在一班,挺快乐。同学友好,学习顺利,班主任也不严厉。因为我矮小,班里的大个子女生还对我爱护有加。有几个女生,天天晚上在宿舍等我回去,睡前给她们讲“聊斋”。那些鬼呀怪的,吓的她们吱哇乱叫欲罢不能。
期末考试后,发榜了。我竟然考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二。学校召开表彰会,我收获了一大堆奖状、塑料皮的日记本、钢笔,心里乐开了花。然后放假了。然后又开学了。
没有任何征兆,我忽然发现自己处境不妙。我们住校生,睡的是大土炕。左边和右边的女生都挤我,结果我的被窝只剩很窄的一条,翻身都困难。让她们收起一点,结果换来一场争吵。上学期关系不错的一个女生,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和我吵了一大架。最爱听我讲聊斋的那个女生,忽然对我横眉立目。我不知道自己踩进了怎样的地雷阵,今天和这个吵,明天和那个吵。还有几个女生,虽没吵架,但是句句带刺,暗示班主任宠爱我,所以才有好成绩。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象刀子,我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躲开。
从此就不在宿舍吃饭了,一日三餐都在教室。晚饭后至晚自习,还有挺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回宿舍,只好到校外的小树林背书。小树林空无一人,只有风吹树叶和我背诵的声音。晚自习后,我在教室挑灯夜读,尽量延迟回去。我不知怎样改变这种敌对氛围,不知如何处理复杂又恶劣的人际关系。那不是和某一个人甚至某几个人的矛盾,而是近三分之一的女生已经明确与我为敌。
第二学期,我还是班里第一名,但在全校已退至第四名。表彰会结束后,我趴在宿舍里大哭一通。我忍不下去了,每一天都是煎熬。我决定离开。
第三个学期,离开的念头日益强烈。我们村有两名女生在三班。我曾去她们班串门,感觉她们女生很团结,很快乐,对我很友好。于是表达了想来她们班的意愿,她们都表示欢迎。我立刻找到班主任,说:“李师,我想调到三班去。”班主任以为我开玩笑呢,笑咪咪的说,好啊。他见我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免不了在班会上多夸奖几次。他不知,这成绩、这夸奖带给我的灾难!我又找到三班的班主任,说:“薛师,我想来你们班,行吗?”薛老师高兴的说,好啊。当天晚自习,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三班;回到宿舍,又把铺盖搬到三班宿舍。
从此我就成了三班的一员,并在此后三十余年的时间里,几乎忘记了自己曾是一班的学生。一班的女生大部分没再理过我,我也不理她们,对面相逢不相识。她们没有机会欺负我了。我又获得了温暖、欢笑和友谊。这友谊一直延续到现在。多年不见,重逢仍然那么亲切,仿佛从未分开。这是我一生最珍贵的友谊之一。
父母不知道我这半年多的痛苦和挣扎——农村孩子没有倾诉的习惯,父母忙于生计,也不会主动去了解孩子。但是母亲知道我到三班之后交了很多朋友。至今,我一提起红、云、华、敏等人,母亲还知道她们是哪个村的,甚至了解她们的脾气。开心的事情,我倒是经常说说。
唯一有点对不住的,是李老师。但这歉意也是成年之后慢慢滋生的。而当年,转班成功了,只顾高兴,哪管别人?
初三下学期,全县应届生竞赛,选拔二百名,保送进一中。我们学校只有两人入选,一个是我,另一个也在我班。这件事颇为轰动,薛老师自豪的不得了,李老师会怎么想?我本来应该是他的自豪。这个问题,当年也来不及想。现在我也当老师了,如果我钟爱的学生突然要求转班,连个理由都不给,我想我会难过;如果这个学生转班之后又取得很大的荣誉,那我会吃那个班主任的醋。
也许,我欠李老师一声谢谢,还欠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