蘩卿觉得存知临摹她的字，足以假乱真，暗暗佩服。一转念就明白了，为何那日杨恒拿出来的信他一眼便能识破。这些事对哥哥来说，简直就是儿戏一样简单吧，他实在聪明的很。

只是，她乜了哥哥一眼，又有些不满了。为什么要学她的字，这么个表现的好时候，要好好展示一下啊，这个画和字又不能留下来，真是无聊！再觑觑画中那个自己清淡的眉眼，皱了眉，半是嘲笑的道：“哥哥的字越发进益了！”沈存知仿佛没有听出她的不满之意，一本正经的点头，“嗯，妹妹也这么认为吗？我也觉得是！”蘩卿无语，垂下了眼睑。对面却突地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声音爽朗清脆，令人听之忘俗。

会宾楼的鸭子果然不愧为一绝，对面的人菜刚上桌便走了，蘩卿和存知也都各自味同嚼蜡，却为了不让对方多想，欢欢喜喜的坐了许久方散。

下楼的时候迎面遇到一个上行的白衣男子，楼道不甚宽，存知便退一步跟在蘩卿身后走，让出大半个空间给那个走在路中间的男子。白衣男子与蘩卿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双狼一样的大眼似是无意的划过她的脸，让蘩卿无端就感到一阵窒息。存知下意识跨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男子磕着存知的肩膀交错而过，错过去后顿住，停步回头，看着两人消失的地方片刻，低低自语了一句：“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随着摇摇头，“可惜了！”脸上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直到走出会宾楼，到了马车旁，存知才关切的问蘩卿：“刚才怎怎么了？你认得那人？”蘩卿今日这顿饭吃的不太愉快，脸色不太好看，摇头道：“不认识。没什么。那人的眼睛长得有点特别。”是吓人。

“刚才王琅进去了，没有碰到吧？”黑暗里，一个颀长的身影从车后转出来，声音带着笑。蘩卿惊了一下，王琅？待看清那一对若隐若现的酒窝时，才笑了笑，躬身福礼。存知有些不满的看看李化龙：“世子不声不响的，吓到我阿妹了！”李化龙对着蘩卿一揖到底，“沈姑娘勿怪，在下实在是想和令兄开个玩笑的，没想吓到姑娘，这厢给姑娘赔礼了！”

“世子？”蘩卿没想到这两人现在竟然就这么随便了，奇怪的问道。会宾楼前有踏脚石，存知扶着蘩卿上了车，李化龙也跟了上来。存知才对蘩卿说了李化龙是西宁伯府世子的事，并两人如何在狱中相交成了朋友的。

“原来如此，不知是世子大驾，之前多有怠慢，还望世子海涵。”

“沈姑娘别客气……在下在这附近有个蜗居，两位不如去坐坐？”李化龙看看沈存知，沈存知见他神色是有事的样子，点点头，“方便吗？”李化龙看看蘩卿，点头，“不碍事，没有外人。”

天桥下的九春坊胡同是京城有名的红楼馆，这里住着许多名伶优伎，与猫耳胡同等处的妓女或小唱不同，这里住的大都是富商或达官显贵包养的外室。蘩卿对此一无所知，存知却了然，意味深长的觑着李化龙笑道：“世子寻常都不住伯府吗？”

李化龙忙摇手不迭，“不不不，非也非也！”他本想说这里有个姑娘蒙他难中收留，母女二人权且在这里栖身而已。这虽是事实，但想想说出来又似乎和恩客无甚区别，总不能再说一些他和那姑娘清清白白之类的话吧，岂不是更说不清了？这可要如何解释呢？不如索性就不说便了。

其实蘩卿心里对他们的神情和对答非常有数，权做糊涂罢了。无聊的时候，一路便偷偷掀起一角车窗，打量着京城的夜色。一轮冰弦挂夜空，无数银星点墨玉，真正夜凉如水的繁华都市。马蹄踏踏，一路击碎婆娑树影的长街。转过便是那片喧闹的夜市，蘩卿忍不住往人来人往的地方张望，许久舍不得回头。车轮咕咕，缓缓划过喧嚣的长街，她才悻悻的回过神。再拐弯，便是九春坊胡同了。

夜市外围的一个角落，一辆马车无声无息的立在暗影里。骆思恭等着那辆马车消失之后才收回视线，慢慢放下车帘。王氏觑着他的眼色满是心事，心中顿生无数不悦，面上却微笑赞叹的道：“哎呀，也不知道方才那车上坐的是怎样一个绝色美人！瞧那双手，像是白玉雕琢的。真正指若葱根削，肤如凝脂白。若得一美人如斯，可不喜欢死个人！我是女人也动心了！”又做沉吟状，斜瞟着骆思恭道：“九春坊是官家外室积居的地方，三爷，不如，妾身明日去打听打听如何？”

“随你！”骆思恭淡淡的答了一声，他太了解王氏，若自己直接拒绝，她才会更多心，“还逛吗？不逛的话回吧！”因为绿萼的关系，他和王氏的关系一度闹的有些僵，这次回来，王璜找他说了软话，王氏又主动放下了身段委身哀求，他便也就势下了台阶。反正绿萼那事，他也没吃什么亏，王氏能长个教训也算好事了。只是，没想到今日陪她出来走动，竟会遇到那丫头。

这些日子，半个京城的官家都在私下议论着孙斩香，和她那日带过来的小姑娘。消息灵通的同僚还要打趣他一句：“缇帅，听说那日你在京渡强抢民女了？”他当时被问的暗吃一惊。早知如此，他是怎么也不会拦那一下子的。遇到这姑娘，他就总是会做后悔的事。

明明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与那一家牵扯就是不明智的举动。明明知道美人如鸩，好喝难咽，可他内心却越发心慌意乱。听说那丫头被孙氏关了禁闭，连伺候的下人都没给全，他就觉得心软可怜。听说她被迫吃斋守素，每日要苦哈哈的叫好几遍想吃肉，他就笑的岔了气。再看见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甚至他的庶长子来请安，他都能立刻想到那张有时可气，有时可爱的脸。每每这个时候，他就会突然觉得眼前所见都没滋没味了，真是……

马车在一个小门前停下，李化龙上前啪啪啪拍了三下，里面很快便传来响动，一个女子轻快的声音响起，“阿龙？你回来了？”嘎吱的开门声透着迫不及待，却旋即道：“呦，来客人了？快请进！”

存知下了车，回身扶蘩卿，蘩卿边下车，边扫了一眼李化龙身边亭亭玉立的俏丽女子，心里咯噔一下，脚下一闪，直直的跌进了沈存知的怀抱。

——怎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