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关心前者,只关心后半句。
从医学理论上说,咳嗽是呼吸器官能力下降、无法正常工作后的必然表现,也是人体的正常需求,于是在咳嗽中,人无法隐藏自己,就像不得不说真话一样。
从老者的连续咳嗽声里,我判断他有了很重的内伤,不知是何人所致。
“呵呵,呵呵呵呵……”猛咳了一阵后,老者没回头,直接了当地问,“能追上我,不简单啊年轻人!在撤退过程中,我至少做了四层伪装,难道都没有对你造成困扰?”老者主动开口,我的心就慢慢放下来。
“追踪是靠心,不是靠眼睛。很可能是你做的伪装十分低劣,我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你是在故意演戏。”我轻声回答。
店堂里还有四五个客人,有的刚刚坐下,有的正在进餐。如果这一次必须动手的话,我无法确定会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最终导致无法收场。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老者问。
“怎么合作?”我反问。
“先请你吃碗沙县千里香馄饨怎么样?”他又问。
馄饨是沙县小吃里的代表作,也是济南人近几年最爱的街头小吃之一。
“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回答。
老者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娘招手:“两碗馄饨,要大碗的。”
我跑得累了,伸开双腿,慢慢地调整呼吸。
能够将“偷窃”修炼到神乎其技的地步,这老者也一定不是普通人。我很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合作”内容,希望能给我带来一定的启发。
哲人说过,这世界无比广博,我们一个人所知,犹如汪洋中的一滴水,甚至连一滴水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分子。只有夜以继日的学习,才能让我们逐渐壮大,成为搏击风浪、傲立潮头的时代弄潮儿。
当今江湖,没有人会好心教给其他人什么,古代那种“好为人师、诲人不倦”的圣贤在今天已经早早绝迹了。所以,要想学习,就得自己找机会、找方法、找线索。
“我姓花。”老者又开口。
“花前辈好,不如先把资料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我们再谈合作?”我说。
“没问题,没问题,等你喝完了馄饨,资料就自动出现了。”他回答。
我从背后打量他,如果资料在他身上的话,就一定是藏在其怀中。
“那资料不值钱,你拿去也没用。”我说。
只有觊觎神相水镜的人才会对“梅花公馆手记”感兴趣,如果对方只是惯偷,这册子对他就没用了。
“年轻人,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们现代这些小年轻,都不喜欢听干巴巴的大道理,却喜欢听故事。于是啊,我们老年人就会把道理放在故事里,慢慢地讲给你们听。哦对了,刚才我还顺手拿走了你们小两口的电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拿回去吧,你们啊,整天都离不开这玩意儿……”
他没有转身,而是抬高右手,掌心里托着两部手机。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冰儿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原来我们一连两次着了对方的道儿。
“多谢花前辈。”我拿回手机,察觉两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我立刻将两部手机开机,只隔了不到半分钟,冰儿的电话就打进来。
“是我,不要慌,咱们的手机都被这位姓花的前辈拿走了。不过,他已经还我,稍后我就给你送过去。”我抢先解释。
冰儿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怪不得,怪不得……夏先生,我们被人算计了,那个女服务生踪影全无,咖啡堡里的两名男服务生、一个厨师全都被人下了药,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
这变化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顾不得回答冰儿,而是轻轻滑步,坐到老者对面去,死死盯着他的脸,然后对着话筒说:“江湖上的事,只能由江湖人自己解决。你赶紧出门向南走,我和这位前辈在沙县小吃店里。”
冰儿答应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老者的脸十分苍白,唇上、唇下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胡须茬。
他穿的是一件带拉链的灰色夹克衫,拉链一直拉到喉结之上,把自己脑袋以下的部位全都严密遮住。
外面天气正常,所有行人都会把衣领敞开,迎接阳光和微风。他刻意这样做,显得十分突兀怪异。
“你还有同伴?咖啡馆里的女服务生?资料已经转手交给她带走?”我连续问。
在小偷这一行当里,很多时候是团伙作案,出手偷窃的是先锋队,而接货掩护的则是后援队。先锋一得手,后援立刻在几秒钟内跟过去,偷得的赃物在双方交会时马上转手,那么即使失主发现丢了东西追查时,先锋也不会因此落网。
“随你怎么想,你说是,那就是喽?”老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我把手机递过去,咄咄逼人地盯着他的眼睛:“打电话,让那女的把东西送回来,我付辛苦费,如何?”
如果一件事能够用钱解决,那么就绝对不叫事。并且,能用钱解决的,永远都不要试着动用拳头,那只会得不偿失。
“能给多少钱?”老者问。
“十万。”我回答。
这个价格不高,之前济南发生了数次“赎回失窃物品”事件,每一次失主的开价都在百万元以上。最轰动的,当属一位南方老板悬赏五百万寻找失窃的“黄玉龙头杖”案件,经济南最高层的江湖同道牵线搭桥,该老板最后得偿所愿,赎回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不不……不行,太少了,我要五百万。”老者慢悠悠地说。
册子和照片对于普通人而言,毫无价值。他敢开五百万的报价,就等于是把我逼上绝路,必须出高价买下那些信息。
更深一步想,目前只有我和冰儿了解册子的内容,一旦广泛传播出去,那就会引来无数强劲的对手,最终鹿死谁手,就不得而知了。
“前辈,何必欺人太甚?”我淡淡地问。
“无所谓啊,你不出钱,那就当我们没见过面好了。它在你眼里值十万,在我眼里值五百万,价格悬殊太大,当然无法成交。我不逼你买,但你我都应该相信,肯定会有人出这个价钱,对不对?”老者也很淡定,看样子是算定了我心里的想法。
我用眼角余光环顾店堂,一旦客人离去,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一搏了。更何况,我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冰儿转眼就到,以二敌一,我们的胜算就翻倍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黏黏糊糊的,要学会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好了,你的馄饨来了——”老者向我身后一指。
我没回头,而是紧紧盯着老者的眼睛,免得他再使诈。
在咖啡堡里,我和冰儿唯一一次露出破绽,就是她向服务台招手的时候。那一刻,我们两人的视线约有二十秒钟左右同时离开了桌面,才给了对面这老者下手的机会。
一个年轻的伙计端着馄饨过来,放在我面前。
沙县小吃的馄饨很好吃,香菜、香油、辣椒油、麻汁、花生碎、白芝麻一样不缺,刚一上桌,香气就浸润着我的五脏六腑。
“吃吧,吃完了谈正事。”老者说。
我点点头,轻轻一笑:“前辈,我不敢吃。在我朋友赶来之前,我必须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免得再遭戏弄。五百万,你为什么不干脆说五千万,那样我就会彻底放弃赎回赃物的想法,直接动手硬抢了。”
老者摇头:“唉,数字不重要,我只是用这个‘五百万’来试探你,看那些资料到底值不值钱。结果,我的试验非常成功,资料对你百分之百重要,那么其中藏着的秘密就会值更大的价钱,就像你说的,五千万甚至更多。钱是印钞机引出来的,只要有电、有纸、有墨,要多少有多少,但这宝物却不一样,世间仅此一件,无可复制。”
我心里一痛,刻意防着对方的“手”,却又忽视了对方的“脑”,不知不觉之间,在脑力角逐中又输了一程。
“前辈,我朋友脾气不好,涵养不够,又没有钱。她来了,说不得要多有得罪了。”我缓缓地沉下了脸。
老者仰面向上,无声地打了个哈哈,态度十分轻蔑。
此刻,我坐在他正面,可以很方便地观察他的胸部、腰部、腹部。那是三个最容易藏下塑料袋的位置,但他的衣服并未鼓胀起来,可知塑料袋不在那里。
“难道那女服务生才是关键?我追错了方向?”我不免惴惴不安地在心底自问。
古语说,捉奸要双,捉贼要赃。
目前,我只抓到对面这老者,如果从他身上找不到赃物,那我和冰儿的处境就会非常尴尬,因为对方随时可以打电话报警,告我和冰儿诽谤,侵犯公民人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