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铁公祠内已经人满为患了?”静官小舞问。
丫鬟用力点头:“嗯,是,人挤得满满的。小姐,快想个办法救张先生吧,耽搁久了,怕是要出大事。”
静官小舞摇头:“出大事?现在,就是想要出大事,越大越好,把占领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才好。”
张全中是鱼饵,占领军是鱼。要想把这么多鱼一网打尽,就要制造出足够大、足够好的鱼饵来。
“夏先生,你怎么看?”静官小舞问。
“可以收网了。”我说。
既然日本奇术师和围剿部队都到了,此刻引发大爆炸,最恰当不过。
“收网容易,我还等一个人。确切讲,是两个人。等这两个人都到了,我才可以收网。”静官小舞说。
“两个人?谁?”我问。
静官小舞没有回答,而是用小指沾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十世之敌”这四个字。
我知道这四个字代表的意义,但是很明显,那布下“龙头铡、八门皆死”之阵的人已经死了,等也等不来。能够与他成为“十世之敌”的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刺杀土老二之后,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既然如此,今日“十世之敌”所代表的双方谁都不会重回此地。再等下去,不过是徒劳地浪费时间。
丫鬟不知道那四个字的意思,急速地眨着眼睛,满怀困惑地望着静官小舞。
“还是要等一等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静官小舞说。
“小姐,会死人的!我亲眼看见占领军沿着湖北岸制高点架起了机关枪工事,装甲车、骑兵、狼犬也都严阵以待……如果不赶紧想想办法,我们……我们这一次就……就全完了……”丫鬟急得哭出来。
她还年轻,生命如同山野上的小花苞,此刻死了,未免令人唏嘘。
“你怕了吗?”静官小舞问。
丫鬟拼命摇头:“我不怕,我不怕,小姐,我是为您和张先生担心。你们都是好人,都是大好人,也是有本事的人,这时候想逃命的话,谁都拦不住你们。可是,我就不明白了,您两位为什么不提前逃走,反而要留在这里跟敌人硬抗?我爷爷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都是读书人,肯定比爷爷更懂道理。小姐,赶紧走吧,这一仗赢不了的,中国人打不过他们,快逃吧……”
这朴实无华的小姑娘语出至诚,的确是全心全意地为静官小舞考虑。这份深情,令我感动。
“逃?泱泱大国,都容不下一张小小书桌了,要往哪里逃才得安生?”静官小舞自问。
“逃到海外去呀!好多济南人逃到南洋去了,在那里开矿、种田、做生意,日子好得不得了。小姐,以您和张先生的才干,一定能过得很好。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丫鬟回答。
日*蹄南下,南洋岌岌可危。假以时日,那些梦想着逃离日寇魔爪的迁徙者们将再次陷入水火倒悬之中。
逃,不是办法,这已经被历史反复证明了的。要想活下去,就要拿起武器战斗。
“喝了茶,就下去休息吧,不要多说话。”静官小舞挥了挥手。
小丫鬟叹了口气,乖乖向屋里走去。
静官小舞抬头远眺夕阳,双手的拇指都掐在中指的指根处。
那种掐算之术是中原奇术师最常用的,流派不同,方法也千差万别。
张全中被困,鸿门宴全盘受制,那么等不等到黄昏也没有意义了。如今,济南奇术师为鱼肉,日寇奇术师为刀俎,前者只能任由后者宰割了。
设若静官小舞调派的一百刀斧手不明形势,发难强攻,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发令吧。”我说。
“什么?”静官小舞一边掐算,一边低问。
“发全面撤退的鸣金令。”我回答。
按照中国兵书的规矩,击鼓猛进,鸣金收兵,这是毫无争议的规矩。此刻宣布收兵,至少能保住一百刀斧手这批有生力量,为下一次反击打基础。
“我们还没输,一切刚刚开始。”静官小舞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明亮,如同寒夜里高悬天际的星子。
“九宫死符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继续问。
在中国占卜术中,一直都有“吉兆不吉、凶兆大凶”的古谚。
当占卜师观察到吉兆时,该吉祥之事或来得迟,或来得小,与估算状况落差极大。反之,占卜师看到凶兆时,则凶事往往来得又猛又狠,比之前预想的严重十倍。
“九宫死符”是大凶兆,按照预想的状况,将有九位高手于九宫方位中丧命。那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其最不乐观的结果,也许会是十九人、九十九人、九百九十九人。
“我说了,我们还没输。刚刚你也说了,这是一场豪赌。赌局未分胜负,有赌未为输,只要不下赌桌,我们就有赢的机会。”静官小舞摇头。
我没有继续诘问她,而是静下心来,仔细思索那小丫鬟禀报的情况。
张全中设下的鸿门宴已近尾声,正是战斗气势最弱之时,敌人选了那一时刻突然进攻,可知敌军阵中有一名高瞻远瞩的大人物,从容调度,进退开阖,既洞悉了张全中的弱点,又擅长以逸待劳,将兵法上的计谋运用得恰到好处。
古代兵书《十阵图》里记载:凡战,必在中军大帐外设刁斗,高三丈五,刁斗中设旗号官,身配五色令旗,指挥兵马进退合围,如主帅之眼、之手、之喉舌。
如今,那隐在暗处的大人物如同坐在刁斗上的旗号官,要想破局,必先杀之。
本方人马之中,只剩我和静官小舞。我不出马,更有何人?
“我去杀第五个人。”我说。
“不是,夏先生。”静官小舞缓缓地摇头,“不是杀第五个人,而是击杀敌方的阵胆。或者说,必要时候,你要担负起‘九宫死符’笼罩之下的本方阵胆。这一局,你是关键。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如果对局中少了你这颗活子劫材,那大火拼就真的只剩一个‘拼’字了。”
“我——”我无法说更多,因为我感觉到,许许多多重担正一层一层压过来,全都拥在我的肩上,担也得担,不担也得担。实际上,在我出现之前,那都应该是张全中、静官小舞该承担的。
“夏先生,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是奇术界的规矩,自古以来,从未变过。”静官小舞又说。
我喉咙里涌起一丝苦涩,瞬间明白,身边已经没有可以倚靠之处了。
起初,我以为张全中大设鸿门宴,已经是周密计划,稳操胜券。之后,我见到“九宫死符”的大凶兆,才明白鸿门宴即是九个人的横死之所。
之后,静官小舞引导我去刺杀东、北、西、南四方敌酋,我又以为她在后方运筹帷幄,自能决胜千里。如今看,我才是她敢于押注豪赌的最大筹码。
“‘九宫死符’是大凶兆,这是事实,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嘶声说。
静官小舞昂昂然反驳:“夏先生,在奇术师这一行里,永远都没有墨守成规这一说。别人谁有权力定下我们的生死?谁有权力判你、我、张先生必死?谁有权力让我们甘心引颈受戮?没有、没有、没有——”
她说的没错,的确没人能判我们的死刑,但形势逼人,光有胆量又有何用?
“刚刚,我已经逆天掐算,找到一线生机。”她停了一停,接着开口。
“生机在哪里?”我问。
“东方甲乙木、西方庚辛金、南方丙丁火、北方壬葵水四面敌酋已亡,仅剩中央戊己土之大敌。土地奶奶孱弱,已经不敌对方中军主将。你异军突起,出对方意料之外,所以大有胜机。中央一胜,则这一轮的颓势就全都挽回,双方又变成势均力敌的局面了。”她语调清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