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命运如此,那我只能斗胆前行,不惧未来的风风雨雨。王老先生能够出现并点醒我,是上天对我的关照,即使没有他,我也要咬紧牙关走下去,因为自己肩头担负着那么多责任,实在抛舍不下。
“好了,话已至此,多说无用,我该走了。”王老先生说。
“你去哪里呢?”我问。
“人生百年,最终不过一捧黄土。灵魂栖息之地,殊途同归。”他回答。
“我送你。”我说。
王老先生洒脱地大笑:“好好,送就送,你低头看,西南方向,覆盖着白雪的那片山脉——”
我向西南看,巍然高耸、迤逦不绝的那道山脉正是“世界屋脊”。半山腰之上,覆盖着经年不化的白雪。
关大娘那样的走无常者送死者灵魂离去的时候,总是面向西南,所以老济南人都知道,无论人死在哪个方向,灵魂都会踏上西南大道。
“我送你去那里。”我说。
“你目送我就可以了,没有一个活人能够去哪里。路途千难万险不说,很多地方连飞鸟都无法越过。”王老先生说。
我不是走无常者,肯定不能送一个灵魂走,但我真的对王老先生的离去依依不舍。世间智者太少,愚者太多,少了他这样一个人,世界就少了一份清醒,多了一份污浊。
“再见了。”他说。
“再见。”我向着西南深深鞠躬,怀着沉痛的心情,向王老先生告别。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有了你,即使我远隔千山万水,也能放下心来。”他说。
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因为我想到,若干年之后,我也会像王老先生一样,千山独行,无人相送。这是生命的必然,人力无法扭转。
王老先生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我等了许久,只能怅然地睁开双眼。
王太太已经靠着书架昏睡了过去,她是一个弱女子,能辗转追到这里,已经是体力和智慧的极限,无法对她要求更多。
“醒了?”张全中问。
我点点头,轻轻活动手脚。
“怎么样?”他追问。
“我找不到婴儿,但却送别了王老先生,并在临别之前聆听了他的很多教诲。”我回答。
张全中紧盯着我的双眼,似乎在揣摩我这些话的真实程度。
“我不会对你撒谎的。”我说。
张全中长叹:“我知道你不会撒谎,是现在情况太复杂了,我们已经无法应付。刚刚我试过用地听术勘查这间石室,发现下面十几米之处似乎藏着机关,不仅仅有婴儿的啼哭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谁?另外一个人是谁?”我问。
“我听到的是梵文诵经的声音,所以我想,应该是三树。”他回答。
我心中一喜,如果三树还活着,我们这一边的力量就又加强了一些。
“还有别的发现吗?”我问。
“地听术只能听见声音,无法获得更多,我已经竭尽全力,却没有更多发现。”张全中回答。
“这已经很好了,我再试一试。”我说。
张全中走到石室的西南角,那个位置大概是在以石室中心为原点、南偏西四十五度的射线上。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虽然想不通其中的原因,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十米之下,必有蹊跷。”他说。
我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双手按着地面。
如果我的天眼通、天耳通足够高明的话,就不只能听见声音,而且能看见影像。可惜,我的功力尚不太够。
张全中俯下身子,右耳贴在地上,闭上眼睛,凝神谛听。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眉尖一挑,低声提醒:“婴儿在哭,真的是在哭!”
我像他那样伏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
起初,婴儿的哭声十分微弱,仿佛隔着十几床厚实的棉被一样,大部分声波被棉被吸收,只剩断断续续的一小部分传入我的耳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心全意想着那襁褓中的婴儿。这是王家未来的希望,王老先生离去之前,仍然惦记着婴儿,放心不下。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把他平安地带回去。
后来,我听见了梵语念经的声音。
那声音也十分微弱,但却是因为重伤之下气血不足,所以无法提气发声。我和三树对话不多,此刻极力辨析,也只能隐隐约约地听个大概,无法完全确定。
“一定有机关进去,一定有!”张全中说。
我又听了一阵,婴儿哭声、诵经声便渐渐远了。
如果这甬道和石室是上下两层的,那么只要把亭子升上去,让开通道出口,我就能从那黑暗的深井里下探到底,去往下一层,找到婴儿和三树,把他们带回这里来。
“孩子,孩子——”王太太在昏睡中大叫,随即惊醒,“你们在干什么?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张全中皱眉,用力挥手:“稍安勿躁,我们正在想办法。”
王太太无法安静,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身边。
“不要紧张,我们正在找线索。”我向她解释。
“我刚刚做梦梦到孩子饿了,要吃奶……”她低声说。
“能吃能睡的孩子,将来一定健康,一定有福气。”我安慰她。
王太太惨笑起来:“是,你说的很对,他将来一定有福气,一定能光大王家,让我们王家后继有人。”
这种情况下,除了说好听的话哄自己,也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
“张先生,我想通了。”我慢慢地站起身,顺手把王太太扶起来。
“想通了什么?怎么办?”张全中问。
我有种预感,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张全中,跟传说中的“江北第一神算子”略有不同。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我的第六感是不会骗我的。
“张先生,你带着王太太出去,乘着亭子先回地面。等亭子离开,我就继续往下,看能不能找到第二层。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你再把亭子放下来,带我们回去。”我吩咐。
情况如此混乱,必须要有人勇于做出牺牲,才能解决问题。我并不知道亭子向下还有多深,如果下面是无底深渊的话,我很可能就一去无回了。
“这样——”张全中再次皱眉,先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张全中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说。
“必须得这样吗?必须得为了其他人牺牲自己吗?”张全中皱着眉问。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时候,如果我们不能挺身而出,奇术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作用?江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就是奇术师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张全中叹气:“好吧,我们试一试。”
王太太感激地说:“夏先生,我们全家人都会感恩你一辈子的,如果能救出孩子,你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张全中还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王太太只是普通人,又处在精神萎靡的状态,没必要用任何语言去刺激他,
“现在,我们能确定的是,十几米之下一定有些蹊跷,你要向下面去,肯定危险重重,还是量力而行吧,对不对?”张全中问。
我笑着点头,不再回应。
奇术师所到之处哪里没有危险呢?如果世界上到处盛开和平之花,没有杂草荆棘,那样的话,奇术师这个职业就不存在了。正是因为有危险,这个世界上才诞生了那么多奇术师,铲平邪恶,消弭危险,让阳光重新洒满这个世界。
“走吧。”张全中对王太太说。
王太太点头:“好好,我们这就走,一切拜托夏先生了。”
我们离开石室,沿着甬道向外走。在每一个转角,我和张全中都停下来,俯身勘察地面情况。婴儿的哭声和诵经声都很微弱,时有时无,时断时续。
“我猜,诵经的人是三树,他也快死了。”张全中说。
这句话虽然很不好听,但这是实情。
“我们必须得抓紧才行。”我说。
张全中自言自语:“王老先生隐居此地数十年,他的才华全部都被埋没了,真是一个巨大的人才浪费,可惜呀可惜!”
我注视张全中的脸,想起“江北第一神算子”平生的精彩事迹,无论如何跟眼前这张脸对不上。既然张全中的身份有问题,那么静官小舞呢,是不是也有问题?这样一来,他们做过的事甚至他们的爱情传奇也都是有问题的,我们之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即将全部被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