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坐一站,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出声。
“赤壁之战中,曹孟德八十万大军横江而布,铺天盖地,势大无比。东吴无计可施,主战派势弱,主降派势强,朝野上下,一片哀歌。如果我们生在那时候,战还是降?安于现状还是积极进取?历史总是一个可怕的循环状态,那时候的难题现在又摆在我们面前,那时候能够解决难题的智者却没有转世再生。我麾下人才虽多,细细数来,谁能称得上是诸葛武侯再世?没有,没有,没有……”洪夫人再次哀叹起来。
三国时,智者层出不穷,却在诸葛武侯、周公瑾、司马仲达这三座大山的衬托下黯然无光。
赤壁之战,主战、主降都没有错,单看各自的立场而已。
“如果我生在赤壁,必战,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拼死一战。男儿生于斯时斯世,要振英雄气、成千古名、立万古不朽之伟人雕像。否则,一生百年庸庸碌碌,与没活过有何不同?”我回答。
如果洪夫人愿意让出那座位,我必定能够担当大任,率一千华裔奇术师赶赴东海一搏。
“热血冲动,未必正确。”洪夫人摇头。
“夫人此言差矣,如果当年没有南湖游船一会,没有井冈山之战,没有西北小县城之立,没有伟人振臂一呼……何来今日之中华民族大好局面?如果人人安于现状、求稳求全,那谁来掀翻旧体制,把一切魑魅魍魉踩在脚下?今日一战,势在必行。如果夫人做不了决定,那我就干脆投入嘉利那边,不代表任何国家,只求为击杀鲛人之主一战。”我说。
洪夫人一笑:“夏先生,我猜,这正是嘉利求之不得的好事。更深一步想,她诱导你回来传话,正是向龙组逼宫。你愤然离去,正中了敌人的诡计。”
我相信,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只不过,就算我投奔嘉利,为美国人效力,也是心甘情愿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嘉利一方再怯阵,那么鲛人之主就迅速坐大,成了全球之患。
“好,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别人也干涉不得。夫人,我不是龙组的人,是自由之身,所以,目前走什么样的路,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我决绝地说。
我转身向外走,刚到门边,那扇门就从外面打开,五支短枪呈梅花状迎面指过来。
“夫人,什么意思?”我问。
站在五名枪手后面的商鹊大声冷笑:“没有夫人的命令,你走得了吗?”
我没有后退,屋内只剩黑暗,门外才是光明。如果我退回去,就等于重新屈服于洪夫人和龙组,失去了自己的信念。
“商鹊,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以你的才智,既不能上升接替洪夫人,成为大人物,也不甘心退下去成为小人物,失去目前的地位。久而久之,最早生出反叛之心的就是你。洪夫人明察秋毫,只要你有异动,就是死路一条。在所有大人物眼中,你已经成为龙组最弱的一环,敌人能轻易攻破。你猜猜看,情势如此明显,你还能撑多久?”我隔着枪手提醒商鹊。
天下智者对世事的认识殊途同归,我能指出这一点,相信洪夫人也会这样看。甚而至于,嘉利、鲛人之主也会这样看,把商鹊当成一个扭转形势的关键点。
出头的椽子先烂,而商鹊毫无疑问就是已经露出头的椽子,连小人物应得的富贵都求不得,突兀高耸,死期不远。
“你在胡说什么?”商鹊怒喝。
“你的死期到了。”我回答。
以他的智商、情商计算,侥幸升职到洪夫人身边,已经是祖坟里冒青烟的结果。如果继续低调隐忍,或许能换个全身而退,像大多数政府机构的闲人一样。可惜,他太想表现自己,尤其是在我面前。于是,他命格中存在的大危机就此被引发,再也难得善终了。
“跟夫人说吧,鲛人之主承诺给你什么?嘉利呢,又说过给你什么?当然,你理论上是龙组的大主管,江湖上各方势力一定对你毕恭毕敬,逢年过节的孝敬是免不了的。身为龙组中层,你私自受贿,已经是犯了大忌……”我每说一句,商鹊的脸色就黑上一层,先变成了猪肝色,最终变得如同黑锅底一般。
我只是分析实情,身居高位的人,十之**有贪腐现象,只不过程度深浅不同而已。
“商鹊,夏先生说的,你服气吗?”洪夫人走到我背后,沉声问。
“夫人,这是诽谤,*裸的诽谤!”商鹊大叫。
洪夫人挥手,五名枪手退去。
商鹊的手已经插入口袋,握住了武器。
“你还要给自己辩护吗?”洪夫人淡淡地问,“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但隔墙有耳,特别是我们身处一个奇术师横行的年代,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和秘密,在很多奇术师看来,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所以,如果你做过一些事,还是尽量撇清干系,及时悬崖勒马,不要迷途狂奔。”
商鹊乱了阵脚,突然抽枪,一把枪对准胸口,一把枪抵住下巴。
人死帐灭,如果他选择自杀,大概就是最合时宜的做法。无论他犯过什么罪,都在枪声响过后自动了结。
“好吧,看来我不必再说什么了。”洪夫人说。
“夫人保重,感谢您对我的屡次提携。龙组大掌门的位子不好坐,敌人和自己人都瞅着这个位子。夫人,如果有机会,还是早早回归林下,隐世不出,方能平安到老。我对龙组已经没有信心了,如果你们见到鲛人之主的本事,也就会自动投降,不敢再螳臂当车了。夫人,我临死之时,再劝您一句,千万不要试图抵抗鲛人之主,人类灭亡是必然,这星球未来一定是属于鲛人之主的。我们在这里研究怎么对付他,他其实早就知道。天下水源相通,只要有一滴水甚至是空气中存在的一个水分子,他都能亲眼看见这里的情况。比如现在,比如现在……”商鹊向旁边扫了扫,向左边退去。
我及时跟进,抢在前头,把洪夫人挡在身后。
门口左侧有一个荷花、水车、钓翁组成的流水器,约有两米高,水车转动之际,流水就从一米半的高度倾泻而下,落在钓翁面前的小水钵里。
商鹊垂下右手,在水钵里抄水,洒向地面。
“就这样,鲛人之主就能看到这里,就能控制一切!”他嚎叫着。
枪手们只是持枪围观,没有洪夫人的命令,谁都不会开枪杀人。
水珠在地上滚动,如同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那一刻,我在水珠里看到了一个人的脸。准确说,我是看到了那个人满含仇恨的眼睛。
仇恨是一种情绪,有轻、中、重等等不同的程度。如果只是由小事引发的匹夫之怒,那么其仇恨只浮在表面,最多不过三五日就云消雨散。
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种深刻的、永不磨蚀的、与日月同朽的深仇大恨。我相信,那眼睛的主人一定经历过非人的折磨,才会把仇恨深藏在心里,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保持,直至将仇恨的对象碎尸万段。即便如此,他的仇恨也难消失,只有等自己也死了,化为飞灰,这仇恨才正式结束。
既然商鹊说鲛人之主从水珠里看到我们,那么我也可以认定,出现在水珠里的就一定是鲛人之主。
“他看到了,又会怎样?”洪夫人问。
“他会杀光你们,统统杀光,不留活口。他还会杀光全人类,把地球变成废墟,然后大潮汹涌而至,把地球变成水世界,变成水族统治的鲛人乐园!”商鹊回答。
这回答十分荒诞,但我和洪夫人都笑不出来。
“他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洪夫人又问。
商鹊大叫:“他无处不在,分身千万,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洪夫人喝斥:“好了,不要胡言乱语了,念在你从前为龙组立过功勋,我原谅你这一次。现在,放下枪,回房间去洗个冷水澡,清醒清醒,再回来见我。”
商鹊狂笑:“原谅我?我才不要任何人的原谅。现在,我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原谅的?你们不知道,这时候还有选择自杀的权利,等到鲛人之主来了,连死都变成了奢侈的事……”
他没有迷途知返,而是重重地扣下了扳机,连续打光了*,将二十颗子弹全都射入了自己的身体,死状惨烈无比。
洪夫人不忍心看,转过脸去,挥手吩咐:“安葬他,他仍然是我们的好同志。”
被商鹊一搅和,我和洪夫人间的芥蒂也消失了。
“等我深思半晚,有了结论就叫你。现在,去找个房间休息,整层楼都被我们包下了,七十多个房间,任意自选。”洪夫人说。
对于她,我已经词穷,无法说出更新的道理。所以,此刻去休息,也是正确而无奈的选择。
刚要走,洪夫人又把我叫住:“夏先生,从现在到我下结论前的时间段里,不要与嘉利那边接触。脚踩两只船、脚踏两面墙都不是聪明人该干的事,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