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平去过符离郡正一观,自然认出头顶平冠、身着黄帔便是正一观初入门道士的装束。
——并非寻常道童,而是受度牒、有十二品至十品道阶,通晓修行的正一道士。
这类平冠黄帔道士,持正一戒律,往往授予些符箓,剑、镜等辟邪驱煞之物,甚至某些法术。
——他在符离正一观所见演示撒豆成兵的道士,便是这般打扮,只是年纪稍大些。
那位徐眠老丈,便满心惦记让幼子拜入正一门下,若蒙授道阶,家中生意也好做,可见正一派深入世俗之深。
至于各郡正一观主,更是地位尊崇,往往是凡俗眼中的神仙一流;毕竟天师神龙见首不见尾,代其执掌正一观的高道,便多了几分光环。
听到商人不经意闲谈,又见几位正一道士招摇过市,陆安平忽然有些紧张。
毕竟历山初阳谷上空,乔大叔收服莲鹤方壶、并将他摄走后,那位天师嫡传弟子、正一祭酒田彦和并未追来,或许能推测出某些线索。
更关键的,小杨岭破庙两位妖人,十有八九是指尹奇与姚化龙。
这两人看似同归于尽,可一应法宝却是为他所取,不知那位何松亭观主到了什么境界,能否察觉?
“也怪自己走得着急,忘记将两人尸体掩藏,以至将正一观招来!”
陆安平暗自顿足,往桌上甩了两钱银子,注意那几位身披轻甲的折冲府兵士干脆地起身,先他一步下楼。
“这几名兵士似乎也挺上心?”他面露轻疑,跟着混入人群。
耳畔一片喧嚣,陆安平唯恐被看破,不敢施展丁甲神术,只是紧跟着人群,时不时瞥向前方。
街上很自然让出空间,人群不时惊叹几声,那四位黄帔道士充耳不闻,脚步稳健,偶尔鸣几下锣,嘴唇轻动,似乎在诵念什么。
“正一道士好大的威严!”
陆安平暗叹了声,才意识到那几位折冲府兵士也不见踪影。
过了半晌,陆安平跟着转过三四道街巷,眼前突然现出一道长长的红墙,明黄色殿脊露出,几只螭吻兽伫立其上,袅袅青烟渐渐散于上空。
“这便是夷陵正一观了!”
陆安平轻吸口气,脚底不自觉快了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棵苍劲的银杏树,叶片淡黄,洒落在观前石板上;两座高大的牌坊掩映其间,简约而有古意。
再往前,一座三洞观门洞开着,露出大殿前一尊硕大的香炉,以及各色旗幡。
浓郁的香火气息,伴随着隐约的铜磬声,正远远地传来。
鸣锣的四位道士停下脚步,扬手示意下,众人也跟着停下。
陆安平混在人群中,瞥见观门上刻着“正一观”的明黄牌匾,想起寻真观那块黑匾;正待感慨,便望见右侧红墙贴着告示,黄澄澄的清江藤纸,上面画影图形,正中镌着正一令三个真文大字。
他心念一动,忙凑近些,看清告示上那人半身黑袍、面容沧桑、浓密的苍发遮住左眼,右眼精光内敛,与乔大叔有七八分像。
告示正文却是寻常文篆,大意说有妖人乔玄作祟、祸乱社稷,天下共诛之云云。
落款则是一方硕大的殷红印鉴,隐约有灵气透出,散着重重威严。
“总领江南各道派,兼御前诸宫观教门事,一品三洞讲法师,正一天师张伯符!”
陆安平心中默念,而后轻舒口气,看来那位正一祭酒田彦和并未注意自己;同时他又有些不解,像乔大叔这样出神入化、飞天入地的高人,画影图形只怕没什么用处。
“正一是天下第一道派,也是四九道派唯一深入世俗的,这般张榜只怕是为宣扬世俗声名;真要捉拿乔大叔,只怕得天师亲自出手!”
“三苗、正一......魔教究竟是何来历,惹得如此多道派关注?”
陆安平正思虑间,忽然听到一声响亮锣声,黄帔道士放开东门,人群瞬间轰动起来。
今日正是初四,来上香的香客便多,陆安平刚收紧五阴袋,便被乌泱泱的人群裹挟,接连穿过两座石坊,进入正一观中。
殿前那座硕大香炉险些被挤翻,只见一排道童手持黄幡,将众人向右侧引,约莫行了五六十丈,便转至一处空阔的庭院。
庭院由青砖铺就,整齐地插着十几道高大黄幡,上面绣着青色云雷纹;一方香案立在正中,八名黄帔道士分列左右,手持拂尘、铜磬等,围绕着那位头带玄巾、身穿黄褐道袍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面容与余长青相近,只是肤色枯黄,正闭着眼,盘腿坐在蒲团上,身后则背着一柄明晃晃的宝剑。
陆安平转过头,只见右侧黄幡下是一方三丈许的黑布,紧紧覆盖在地上,几名道童不时张望着。
香案左侧,则是几张红漆木椅,坐着些官宦,还有位身披甲胄的将官,方才酒楼所见的兵士便伫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