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得很大,哗啦啦,简直如瓢泼一般,陆安平先前从未见过,不由得感叹江南道雨水之盛。
他们借宿在一户排民家中,因排头地位尊崇,受到极好的招待;陈四龙师徒既不客气,也没什么架子,看上去颇为热络。
到第二天,便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陆安平见状,打了个招呼,去镇上买符纸;朱瑞则拿了防滑竹竿,跟着屁股后面,算是作向导。
一路所见,满地泥泞,道旁草稞子倒伏在泥水中,不时有些蛙鸣;田垄中,尺许高的秧苗几乎被淹没,不少贫农手持木盆,不停地向外刮水。
“陆大哥!地面湿滑,怎么你连裤脚都没溅起泥巴?”朱瑞也打通几处大窍,见陆安平毫不费力,不禁惊疑道。
“岸上不比水中,我以前经常在山上打猎,没少遇见雨雪天路滑;”陆安平回过神,解释道,“主要还是足底窍穴打通,脚下仿佛生了根,自然又稳又快!”
言毕,他轻笑了声,暗感还未使出遁甲宗的戊土真遁。
朱瑞应了声,便继续行着,不时介绍沅水一带风土人情,偶尔也有庄户直起身,凝神望几眼,便继续劳作。
正如柳迟所说,朱瑞灵动的时候灵动,安静的时候又极安静;空气清凉宜人,朱瑞一路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陆安平想起乔大叔赠与短矛、进历山打猎时,也是十一二岁,与此时的朱瑞相仿,自然乐得去听。
原来朱瑞身世也挺悲惨,他是沅水上游一户渔家子弟,隶属岭溪郡,先是父亲意外丧身江中,而后母亲得肺痨去世,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后来陈四龙见他聪明伶俐、又有资质,就带在身边。
柳迟情况也是类似。
柳迟家在岭方郡,也是破落渔户出身,十三岁就到深山砍伐楠木——密林中常见蛇虫鼠蚁,这是份出卖苦力、又极有风险的事;柳迟生得丑陋,性格又刚烈,加上小时候喝过乌金鳝王的血,渐渐有了名头,后拜了大排头陈四龙为师。
陆安平听得唏嘘,对排教也多几分敬意。
一路便这么过来,等从镇上市集买些黄符纸、一匣粗朱砂、几只毫笔,再返回排民家中,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只是天空仍稍显昏暗。
饭食早已准备好,分别是一盘红烧鲫鱼、另有一碟炸豆腐、一碟花生米下酒,青菜是院前种的,粗瓷碗呈满清香的粟米;排民又开了坛自家酿的米酒,说给贵客接风,而后便去向田垄。
陆安平觑了个空子,从剩下的十五两四钱银子中,摸出二两,偷偷放在排民家空空的米缸中,才继续落座。
一滴滴雨水从竹檐上滴下,点点落到青石上,发出嘀嘀声响;空中有些微风,吹得院前芭蕉叶轻轻摇晃,一畦油菜花开得正好。
“陈师傅,排教可传有真文?”陆安平未免尴尬,忙开口问道。
他学会五芽真文,还是借金乌扶桑图之助,后来得知方外道派典籍大半以真文写就,猜测为广成子所传;眼下又新买了叠符纸,便想起这个话题。
“真文也懂些,只是不多,不过几百字而已......”
陈四龙夹了口花生米,笑道,“排教都是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寻常文篆都不认识,能懂几百真文也不容易!”
“我这两关门弟子,柳迟连字都不会写!朱瑞嘛......倒是勤快,跟着村里的先生学了些文墨!”
柳迟不由得面色一红,旋即埋下头,自顾自地吃起来,鲈鱼似的嘴巴吧唧着;朱瑞则停下筷子,认真听着。
“排教向来口耳相传,不录文字,而且以法术为主,不比你们正经方外道派研习真文!”
陈四龙目光一瞥,略顿了会,继续道,“正一观里有真文传承,什么五芽真文;洞庭一带也流传些道德真文,大同小异,一样的复杂难懂啊!”
说到这里,陈四龙叹了声,渐渐将目光转向朱瑞身上,激得他一怔。
“原来是这样!”
陆安平轻笑了声,而后喝了口米酒,甘甜中略带酒意,倒是别有风味。
“真文流传几千年,据说是祖师爷广成子传下的,这说法八九不离十吧?”他放下酒杯,轻疑了声。
陆安平没有拜师,但不管《遁甲真经》、《与日长生册》,乃至那道金乌扶桑图,都是广成子所传,这声祖师爷叫得也没错。
“这事无误!”
陈四龙笃定道,“真文由三千年前广成子所传,与诸般道法一并传下,这事排教祖师流传下的,还向得道成仙的正一祖师求证过......”
这几天来,陈四龙师徒渐渐适应陆安平身份,知晓他得了北方遁甲宗传承、身怀某种近于上古的道法,却没有师长指引,故而谈吐也见怪不怪。
“唔——还有这样的往事?”
“那当然了!”
陈四龙脸上透着得意,排教向来没什么名号,曾与正一祖师有交往便是几百年来难得的出彩事迹,“那是正一祖师刚出山不久,还没辅佐太祖皇帝,有一回经洞庭泛舟,我排教祖师凑巧遇上,才结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