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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给庭院蒙上一层迷醉的昏黄,秋风拂过,只听到经卷窸窣、以及梧桐叶的沙沙声。
“你来了?”
半晌后,素和尚终于停下笔,发出一道苍老而平和的声音。
“我来了!”陆安平双手合十。
与想象中不同,素和尚显得尤为苍老。
他的身材枯瘦,仿佛裹在袈裟中,手背连同小臂皮肤褶皱着,如梧桐树皮,显得毫无生气。
由于瘦弱,素和尚颧骨尤其突出,浑浊的眸子深陷,眉毛也几近于无。
说话间,牙齿脱落的也差不多,简直与老眼昏花的老人无异。
“施主着相了!”素和尚坐直身子,点破了他的念头。
陆安平面色一惭,身旁的道生和尚忙凑上前,恭敬道:“迦楼罗正是此…此人带来,敢问大师,是否是尊者?”
他声音激动,笃信的佛主就在眼前,怎能不心潮澎湃?
“开始贫僧也以为是——”
素和尚声音波澜不惊,却直截了当:“可惜你不是……”
陆安平闻言轻舒了口气,没有多看失魂落魄的道生,径直道:“来长安前,晚辈曾于渭水畔见水镜真人……”
“原来如此!”
素和尚略微颔首,此刻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只是迦楼罗去而复返,倒在贫僧预料外,不过因果循环,早有注定……”
而后,陆安平将宁封子入天下界等讲了一通,这等高人面前无须任何隐瞒,也无法隐瞒。
过程中,素和尚不动声色,倒是道生从失去弥勒中暂时脱出——那什么三清道标、囚中仙、甚至正一祖师下界,落入山河社稷图中,听得他一愣一愣。
“那么……”
陆安平顿了顿,诚挚地道:“兴善寺有何打算?鬼神图此时完成,只怕不是巧合?还有护寺的伽蓝,迦楼罗……”
伫立长安城,敢与挟天地之威的乾帝正面相抗,这气魄远在四九道派之上;自然,下场可想而知,历朝历代总有几桩灭佛的法难……
兴许在水陆法会后?
然这回不同,道门有大劫,波及天上人间,这与佛家所说末法时代、世间陷入永夜,何其相似!
“汝等比丘。常当一心。勤求出道。一切世间动不动法。皆是败坏不安之相。汝等且止。勿得复语。时将欲过。我欲灭度。是我最后之所教诲……”
素和尚没有回答,自顾自念了段经,包含梧桐树刻的那句,正是佛涅盘前的教诲。
“我佛源于西奇洲,自善逝东行传法,也已有数千年……贫僧在长安度了无尽岁月,所见正应了佛陀遗言。
水镜道兄巡视人间,也免不了修为渐衰,清微派黄真人得道升天,也难逃劫难……天上人间,三界五行,一切都是劫难的一部分——”
“那佛陀所谓劫,是否应在乾帝上?”陆安平忍不住打断,“还有末法时代……”
道生听得心切,眼中精光越盛。
“世间充满灾难,小三灾刀兵、瘟疫、饥馑,大三灾火、水、风,并非应在某一特定之人!”
素和尚起身缓缓走出禅房,夕阳映着他的枯瘦身影,蒙上一层淡黄的光晕,恍如寺中神像。
“《俱舍论》中载,此方世界生灭变化,分成、住、坏、空四劫。有情之业上增力,于空间生微细之风,次第生风轮、水轮、金轮,渐成山河,大地等器世间,其时,有情生于无间地狱,此为成劫。”
“器世间与众生世间安稳,持续,人寿由无量逐次递减,为住劫;”
“而后,众生世间破坏,器世间亦随破坏,世间出现七个日轮,故起火灾,色界初禅天下皆成灰烬,次起水灾,第二禅天以下皆成灰烬,次起风灾,第三禅天以下全部吹落,此为坏劫;”
“世界就此破灭,色欲两界,唯色界第四禅尚存,其余全入虚空,此为空劫。”
听着素和尚低语,陆安平若有所思。
道派局限于方外,故而经卷不似佛家大开方便之门,何况上古事、以及中古大道封真没多少记叙,若不是遇到广成子徒弟水镜真人,只怕仍一头雾水。
而素和尚所说,尤其是住劫——“人寿由无量逐次递减”,岂不是和《遁甲真经》所说上古至中古以降,生民炉鼎偏废,完全是一个意思?
佛陀也好,三清也好,只怕面临同样劫难,只是因道统不同,流传下说法有所偏离……而眼下佛陀涅盘,三清道尊闭居三天,究竟为何?
正思虑间,素和尚又开口了:“《楞严经》中说,末法时代,世间陷入永夜,其时有弥勒出,建光明佛土,所谓人间净土…….”
陆安平听得一怔,旋即疑声道:“大师意思是,坏劫或与末法同时?”
“算上刚才一卷,贫僧写了三十万卷七千六百九十一卷《法华经》,仍不能参透时机,然而这劫,总归难逃!”
素和尚指了指身后经卷,沉吟道:“不过危机更多孕育在地底……”
“地底?”
陆安平呢喃了声,又想起鬼神图中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