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山往北,越过蔓延几千里的衰草,便可望见高不见顶的圣山。
由于柔然全部南下,这里仅有几个老祭司,以及不断往来的铁勒部狼骑,偶尔几声海东青哀鸣传来,这座原先的圣地尤为凄清。
放弃圣山是艰难的,却是必要的……
因为从极北所起的冰原,正像雨后春草一样滋长,以至从圣山望去,整片北方尽是茫茫无涯的冰原,冷酷而死寂。
这是长生天厌弃人间的征兆,是柔然人口口相传的预言。
若非如此,八部三十七别部,怎么心甘情愿放弃故土,去追逐流淌着热蜜的中原?
两个裹着厚重皮袄的铁勒部众低吼了声,攥紧身下冰原狼的鬣毛,停在了冰原边缘。
嚓!
嚓!
硬弩在冰原狠狠敲击,只砸出几星冰碴子,又很快被寒气凝固。
两人对望几眼,估摸着冰原蔓延的速度,又重新骑上冰原狼。
圣山白洁而高远,只是阴面透着层暗色,上方的云层也阴沉沉的,这令他们有些不安。
“嗬!”
就在冰原狼将要奋蹄时,这两人忽然听到声略显惊讶的声音,随即见远处出来一人。
“不是祭司…”
“……”
两人交换神色后,迅速端起了巨弩。
来人高大而魁梧,衣衫古怪,胸前一圈菩提珠子金灿灿的……
而更令他们惊诧的,竟有一尊宝塔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同样闪耀着金色光泽。
嗖!
嗖!
两人犹豫了瞬,很快将弩箭射出,身下冰原狼低嚎了声,上前作战。
眼前这人约莫是和尚、大乾的和尚,是敌非友!
两人抽出弯刀,叫嚷着向前,然而仅过了一瞬,他们的勇气便被浇灭。
因为那九道经祭司祝福的黑铁弩箭,竟如木棒似的折断,锵锵落在冰原上。
“贫僧不欲杀生,你们走吧!”
再一瞬,金光迷了眼,和尚就越过了他们,连冰原狼也没反应过来。
两人颤栗着,不知道和尚究竟要做什么,但还是识趣地拍打冰原狼,疯狂向南跑去。
这时两人才想起,这和尚刚才经过圣山——连祭司也没法阻止,何况他两个?
和尚正是诺巨罗。
那日之后,他便到了东林寺,这座河北古刹渊源久远、存有伏虎罗汉舍利子三枚……
然而应世弥勒却没处寻。
那一带正遭受兵祸,也最先体会到永夜的寒冷,自然滋生许多信仰——什么十住菩萨、净魔军师之类,哪里能入檀无畏法眼。
该过程中,他对永夜产生兴趣,故而一路向北,越过阴山与草原,往极北之处走去。
“这冰原无尽…”
檀无畏默念着,上方是晦暗的云层,玄冰倒影着他的身影,周遭冷风如割。
饶是神通具足,他也颇花了些时间,才至尽头。
“这是?”
他停下脚步,四周尽是玄冰,唯独前方一汪玄色水泊,正汩汩冒着热气。
这里风也迅疾,一道一道锋利如刃,按他的估摸,几乎抵得上道门巽风劫了。
檀无畏放出雀浮离图护身,沿水泊环绕一圈,眉毛上已凝上一层冰晶,深寒彻骨。
“风轮…”
他若有所思,并不时指点,许久才叹息:“风轮起于聚窟洲,如今这水泊,便是水灾所起了。”
《楞严经》有水、火、风三灾,坏劫时表现各不相同,却应了末世,也是永夜中即将发生的灾祸。
……
……
长安城外。
陆安平出太始山后,便悄悄潜入关内道。
由于符图交感,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并不敢轻动大浮黎土图,以免将乾帝引来。
——那厮修行高深,以如今境界,绝不是对手。
不断有修行人离开长安,也不断有流民涌入……从远处看,这座城池与先前一样巍峨,山河社稷图的威势分毫不减。
陆安平驻留了两日,心头稍平复下,正苦恼怎么对付乾帝李盘时,忽然遇到一位访客。
李丰策!
昔日天师张伯符六大弟子,陈少微、顾欢、田彦和三人已死,张灵素沿袭龙虎山后不知去向,而李丰策、王轨两位则悄悄潜入长安。
他二人意图明显,正是要为师傅报仇,然而区区修为,不啻于萤火……所以基本引导民意,暗中做一些动作。
“你怎么识得我?”
这位昔天师最钟爱的弟子头戴斗笠,身着仆役穿着粗衣,面貌也自污不少。
“灵潇提过…”
李丰策嗓音有些嘶哑,径直道:“罗天大醮之事我已调查清楚,兴庆宫之事也明了——”
“你在大兴善寺之事我也知,我想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
陆安平明白,他是说杀乾帝这件事。
“李盘远比你想的强大…”陆安平叹了声,“大约那王轨师兄也在长安吧!”
“……”
李丰策红着眼,沉默片刻后才道:“死在了僧道司手上!”
他神情平静,末了又如火星迸射,身躯猛地站起,双手几乎抓住陆安平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