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父亲，高阳其实已经不在抱有什么期望了，他生了他，如果他需要他养他老的话，那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没二话，肯定会负责他后半生，除此之外，高阳与他没有更多的话题。

高启荣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当年那么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仔细想，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之所以会那么做，其实也是为了高阳好。只是高阳把他想得太坏，在高阳小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可现在他就算是想要补偿他，也没有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机会，不是吗？

怪只怪，他们父子的脾性都是那么犟，高启荣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给小儿子道个歉什么的，可他作为将，怎么说也骄傲了一辈子了，一想到自己要拉下老脸去给儿子道歉，高启荣觉得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可他们两父子也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

高启荣自知自己的身体不太好了，有些人可能也和老爷子一般，见一面就少一面，可唯独这个小儿子，他可是整整十几年没有见了，要说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孩子啊。

“父亲，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高阳看着高启荣神情淡淡的开口，他眉眼十分平静，但唯一破坏了他身上这份淡然的是沾在他衣领处的茶叶。

看着高阳身上的茶渍和他颈子上的烫伤，高启荣其实是有一些后悔的，后悔自己用茶杯砸他，只是他也没有想到高阳竟然没有躲开，以他的身手，想要避开那个茶杯其实还是搓搓有余的，但高阳没有。

他就这么笔直的站在那里，任由他打砸辱骂，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过，这样的高阳，和高启荣记忆里的高阳，其实是不尽相同的。

十几年前的高阳，会生气会反驳甚至还会和他这个做父亲的动手反抗，但是现在的高阳统统都没有了，高启荣甚至有种错觉，他感觉现在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实并不是自己的小儿子，而是一个外人。

但高启荣心底很明白，他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眼前这个人和他母亲极为相似，都说，儿像母，这句话果然不假，

早些年的时候，高阳或许和他的母亲并没有那么相似，可这孩子越长，越像他的母亲，又或者说，还要比他母亲的容貌胜出几分。

魏家的人生得都不错，

那个时候，他也是一眼就相中了高阳母亲，但他的几个儿子，长得其实都不怎么像他们的母亲，唯独高阳，像极了他的母亲，但他的性格却不是，要说高阳的性格和高启荣相似，其实也并没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启荣其实还是没有做好和高阳的相见的准备，比如说刚刚那个杯子，他一开始其实并没有想要砸他，奈何高阳说的那番话实在是有些太气人了，他也是一时控制不住。

现在冷静下来，看到高阳颈上被烫伤的痕迹，高启荣其实也于心不忍，原本他也想要和高阳说几句软话，可是看到高阳笔挺的站在哪儿，还用那种极其陌生的语气和他说话，高启荣心底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火气一上来，连带着那些想要说的体己话，也连带着全部都咽了回去，他看着站在书桌前的高阳，冷冷的嗤了声，“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走了。”高阳说道。

“应该？”高启荣嗤了声，口气十分嘲讽，“既然已经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如今又何必回来惹人嫌？”

高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

高启荣一见他这个态度，心底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他瞪着眼睛，没好气的冲着高阳吼，“怎么还不滚，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惹人嫌了吗？”

“告辞。”高阳并没有生气，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丢下这么两个字转身就要离开，可当他即将走到虚掩的房门前时，高启荣的声音冷冷地从他身后传来，“你爷爷身体不好，你去见他的时候，千万不要气他。”

“他和我可不一样。”高启荣又说。

“嗯。”高阳点点头。

就在高阳伸手拉开房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高启荣的声音紧跟着又从背后传了过来，隐隐给人一种他不想要高阳离开的错觉。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成个家了。”高启荣说，“你爷爷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结婚了。”

生子什么的，高启荣没有说，大概也是猜到了高阳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去结个婚生个孩子什么的，他能够回国说白了其实是被老爷子逼得没办法，才会回国一趟，毕竟，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家，老爷子又是高阳爷爷，

老爷子这么大把年纪了，想要见见远在国外的孙子，高阳要是不回来，高启荣当真要觉得自己是白养了他了，但好在，他到底还是回来了。

虽然一回来就和他吵架，但久别重逢，高启荣心底气势还是很高兴的，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在见到这个小儿子了，没想到……

有生之年，还是见到了，

只是太气人了点。

“知道了。”高阳淡淡应了一声，就离开了书房，高启荣看着他的背影沉沉的叹了口气，他原是想要和高阳好好的谈谈，拉进一下父子间的感情，可是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不欢而散。

或许，他们就不适合当父子吧。

高启荣叹了声，无力的在椅子上坐下，那一刻，他整个人垂头丧气的，好似突然之间就老了几岁一般，可离开的人却是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就那么身姿挺拔的离开了书房。

傅小瓷一直就躲在门廊的柱子后面，她并没有想到偷听，但是，她想要离开这里，显然不太可能了，因为，她并不知道高阳到底什么时候走出来，如果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她离开的样子，岂不是误会了什么。

可她若是始终留在这里，被发现了也照样会被误会，一时间，傅小瓷也是有些懊悔的，好端端的，她过来这边找什么狗子呀，

现在傅小瓷就巴望着高阳不要往她这边走，而是直接朝着另一边的门廊离开此地，可事情就是这么事与愿违，傅小瓷不希望高阳往她这边走，可偏生人家就是非要往她这边走。

傅小瓷躲在柱子后面，期望着别人不要注意到她，就把她当做是空气，直接无视掉算了，可结果总是和期望背道而驰的。

“你是谁？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高阳看着那个将脸对着柱子的女孩儿蹙着眉，冷冷的开口问道。

高家只有两个小辈，这两个小辈，高阳虽然没有见过面，但见过他们的照片，可如果这个女孩子是那对龙凤胎的姐姐，那她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躲在这里，还不敢以面目见人，显然不是高家的小辈，既然不是高家的孩子，那她躲在这里做什么？

高阳不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但今天很不凑巧，他心情有点不利索，既然撞见了，怎么着也要问上两句，可最重要的还是……

高阳觉得，这丫头听见了自己和高启荣的对话，如果这丫头坦坦荡荡，他倒也不在意那么多了，可偏生这丫头躲着，不敢见人。

这就让高阳多少有些上心了。

听到高阳的问话，傅小瓷心底直叫糟，早知道，她就应该直接开溜了，管他会不会误会什么，她也该走的，而不是躲在这里掩耳盗铃。

傅小瓷讪讪的转身面对眼前的男人，但没好意思抬眼看着他，而是低头低声说道，“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只是路过。”

这叫什么呢？

不打自招？

高阳本来也只是随便猜测，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现在她这番话正好就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偷听到他和高启荣的对话，倒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左右他和高启荣也没有说什么正经事，从头到尾不过是高启荣在训斥他罢了。

这种事情，高阳并不害怕传出去，也不羞于让人知道，他从小到大最先学到的东西不是什么之乎者也，而是淡然。

“你是谁？”高阳看着她开口问道。既然不是老大家那个龙凤胎女儿，那应该是别人家的孩子，可到底是谁家的孩子，高阳突然有了兴趣。

“我是隔壁家的。”傅小瓷低声说道。

“隔壁？”高阳蹙眉，“李师长家的孙女儿？”

“不是。”听到他认错了人了，傅小瓷赶紧解释道，“我是老傅家的，就隔壁，隔着小花园的那个。”

“傅家？”高阳拧眉，心底已经了然了。虽然他已经十几年没回来了，但家附近都住着的人，如果不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还是那些人家。

只是……

高阳看着眼前这个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女孩儿，勾着唇角笑了笑，开口朝她问道，“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傅家好像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孩。”

眼前这个小姑娘顶多二十岁出头，而他印象中的傅家孙女年纪比他还要大上一些，而且，人家在B队里，平时就不时常回家，更何况是嫁人之后，可要是傅老爷子的曾孙女儿，这小姑娘的年纪似乎又有些对不上了。

“那可能是你孤陋寡闻了。”傅小瓷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隔壁傅家的孩子。”

高阳闻言蹙了下眉头，他总觉这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可具体要他说到底是在哪儿，他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总归就是耳熟。

“又没有做亏心事，总是低着头做什么，把头抬起来吧，低着头说话不难受吗？”高阳笑着说，“还是说，你溜到我家里来，确实做了什么亏心事？”

后边这句话，高阳纯粹就是说笑罢了，隔壁家的孩子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才会进来，只是不知道，她找的到底是谁，是高启荣还是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最喜欢的就是和这样的小辈一起聊天，可老大家的那对龙凤胎总是入不了爷爷的眼，不仅入不了眼，还时常嫌弃到了不行。

以前，爷爷和他视频的时候，也常常和他说起隔壁家的孙女，高阳从来就没有见过爷爷口中的隔壁家姑娘，今儿遇上了，高阳就想到了这个姑娘，想来，眼前这个姑娘，应该就是爷爷常常和他说起的那个女孩。

这么一来的话，高阳倒有些好奇这小姑娘到底长啥样了，怎么就这么招老爷子的喜欢，还说要让龙凤胎弟弟拐回家给他当曾孙媳妇。

傅小瓷本来是理亏来着，可高阳这番话顿时就让她扬起了志气了，她就是正好路过而已，亏心事什么的，她可是从来没有做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