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看胡中原伏法这般可怜,再想起他适才反咬那般可恨,摇头:“实在没见过这么会狡辩的,幸好盟王最擅长审犯人。”说到这里有点想念祝孟尝,祝将军应该被审次数最多?
说白了也是胡中原倒霉,碰巧遇上经验丰富的林阡,这一番逼供循序渐进,其实拿出的证据都不算稳,胡中原解决同等问题的能力却下滑,终至满身破绽。
“不,他还不是最会狡辩。”林阡正色否认,“他若真是能言善辩,童非常站出指证他时,他就不会辩说陵儿给童非常下了迷魂,而应该辩说,他的亲信变节、沟通别人出卖了他。”
“他……倒也是有点良心。”吟儿愣了愣,点头。
暗中已教孩子们辨认过凶手的林阡,一早就知道胡中原是奸,却是从那一刻起试探出,胡中原的亲信与他绝对互信。若非身世限制,凭胡中原真才实学、拥趸众多,确实能者居之。当能力与位置不匹配,偏能接近权力边缘又逢机遇,岂能不觊觎?
“咳咳,既然表姐已经没有嫌疑了,那我就不搀和了吧。”金陵一笑看向林阡,她这退堂鼓,打得也忒快了些,吟儿投以鄙视目光,表示戏还没看过瘾。
“这些圣物,我会暂先收起,它们本不该在人前暴露太久。”胡弄玉边说边推着胡凤鸣的轮椅上前意欲收拾。那些圣物因至寒而与世隔绝,只有冷飘零和胡弄玉各自能够有缘得见,那部分曾由冷飘零保管的寒毒便连胡弄玉也不清楚毒性,需要胡凤鸣帮忙方能鉴别和接触——胡弄玉终于坦荡无愧,胡凤鸣也总算名正言顺。
然而胡弄玉好不容易洗冤,竟不借机实现夙愿,反而立即结束乱局,此举令包括独孤映人、浪荡子、金陵、吟儿在内的所有人都诧异。“为何收起来?丞相不继位吗?仪式已经备好,咱们多年来筹谋的一切……”戴琛不解地询问,关心之前溢于言表。唯独孤清绝得意一笑,和林阡理解、赞许点头。
“还请在场叔伯长辈、村长村民、盟王盟主做证,今夜胡弄玉到此不是夺丞相位,亦非争抢王位,只为激浊扬清。此刻我的到来,便代表了冷女王的到来。”胡弄玉一句话而已,就令四方动容,继而震惊,原来东山国对峙长达数十年的两派竟有了转圜的迹象。
金陵和吟儿对视一眼,金陵赧然:因为反感奸人当道,看见表姐站出来便巴不得她做王,再加上适才一番抢戏,我竟把冷飘零一时抛在脑后,忘记她才是真命天子……吟儿心道,其实这也是师嫂自己的原因吧,今次她把得失看得如此轻,连面都没露,仿佛夺位和她没关系似的,如此悄然淡出,倒说明她是真的放下了;虽然欣喜,却也有些担心,不知师嫂置身事外久了,会否被人忘记,从此离王位越来越远。
今夜与阡吟一同前来的只有胡弄玉而无冷飘零,是因叶文暄和冷飘零商议后决定,真龙胆、忘川水,案子一件件办,罪名一条条洗,为了不影响胡弄玉洗白,冷飘零今夜便不到场,胡弄玉澄清之后,才有机会给冷飘零平反——谁料冷胡二人你争我抢半生,今次却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冷飘零这般谦让、信任托付,却赢回了胡弄玉真心相待,当闻知冷飘零不会去复位,胡弄玉已经内心决定也弃权:冷飘零既然敢冒险,胡弄玉绝不趁人危。
另一方面,冷飘零的大军多半老弱病残,一时半刻也确实无法抽身,权力地位和麾下们的安全,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冷飘零素来情义至上,宁可吃亏、无争,根本仁君、慈悲,向来深受爱戴,女王舍她其谁。论治国,胡弄玉本就自愧不如,而当得知冷飘零对自己的背叛其实是胡中原添油加醋曲解,所谓纵容手下凌辱母亲也恐怕是族人为逼自己狠心而设计离间,胡弄玉现在彻底清醒,政变的所有缘由都倒塌,何苦去东山国掀刀兵?不仅今夜弃权,就算将来,胡弄玉的野心也抹消了。
故而此刻胡弄玉推着胡凤鸣,一步步靠近王位,心却在远离它:“东山国数十年受奸人蒙蔽、分裂互耗,是时候做个了断。”
“我是奸人没错,但真龙胆之案当真胡凤鸣所为,丞相莫要再被她蒙蔽了!”胡中原虽面含悔恨,仍紧咬不放,“丞相,怎可让她接近这些圣物!”
对于胡中原来说,那些寒毒都是再神圣不过的东西,不学无术的碰不得,奸险小人更没资格碰,他其实有着这样的精神洁癖,那么,他又怎会让算计过他们的金人碰?甘心做金人的棋子?林阡蹙眉,想到胡中原适才所说“为国效力”,曾被胡氏在太行义军中各显神通的氛围裹挟,胡中原不可能不被激发出满腔报国热情;然而胡中原也痛斥南宋武林“不分是非”,是否也有可能因为目睹兄弟的惨剧而钻了牛角尖,偏执地想让南宋武林的领袖偿命赎罪?
“为国效力”只是虚与委蛇、慷慨激昂是假的?还是说“不分是非”只是埋怨,并不至于放弃抗金的原则?林阡沉思。
胡弄玉素来决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个性,既认定胡中原奸诈岂可信他,对他所有话都置若罔闻,径自推着胡凤鸣靠近圣物,这行为却令胡中原一时情急,直冲上前要杀胡凤鸣,众人惊呼声中,戴琛、浪荡子和独孤清绝齐齐出手,将胡中原击开老远,倒在地面,口吐鲜血,侍卫齐上,将之擒下,乱局中林阡静下心来,思考良久,终究选择相信那句“为国效力”:先前我想错了,胡中原不是金人的棋子,只是和金人的策谋正巧撞在了一起,被利用了……投放真龙胆的凶手,其实另有其人?!
冥想之时,周围宛如被消音,林阡视线锁定素琴和戴琛——一个本就有金国奸细的前科,一个很可能因为私情投敌。虽然素琴刚刚一直拉着胡凤鸣问长问短没露破绽,但戴琛问出“丞相不继位吗”时着实有些心急。
“公平起见,胡凤鸣和胡中原都带下去。”童非凡又来做主。
“好吧,表姐先随我来。”金陵看出胡凤鸣体力不支,提议。胡弄玉点头:“剩下的我都认得。”胡凤鸣放心应允,准备随金陵离开。当胡弄玉将圣物一件件装进木匣,众人心怀敬畏或恐惧无一靠近,故而只能金陵上去推胡凤鸣。
厉风行目光一路追随金陵,忽然身旁两个小孩一溜烟追逐而去,其中一个蹭过自己的衣衫,厉风行原还不以为意地笑笑,笑容忽而凝固,望着那蓦地冲向台上的幼童他心底雪亮,当即飞身上前、急抓过去,正是一掌“驱雷掣电”,那幼童原本很可能会对金陵胡弄玉等人都不利,所幸被厉风行精准扣住后心拉开,却是不甘示弱、凌厉回头、一把匕首飞出,迅猛朝厉风行双眼扫射。
“魏南窗,就知道你会来!”瞬间而已,厉风行与他过招已十回合,左右群众撤得一干二净,唯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中间,那无穷无尽、纠缠不歇的暗器毒药,以及纵横穿梭、若有若无的刀光剑影。
激烈电火连串,尖锐炸响充斥。魏南窗转过脸来,幼童外表的金南第七:“竟小觑了你们,来夺王位原是发现了我。”
“没错,正是‘引蛇出洞’之计。”金陵一笑,将胡凤鸣安置在台上一隅,便立即到丈夫身边来打紧接着魏南窗驾临的金国高手,那少年名叫把回海,陇右之战中崭露头角,是百里飘云劫营威慑四方的那一战里凭奋勇与之齐名、为金军扳回一城的骁将,如今据说也列入了金南前十。
“魏南窗,夔州之役你竟没死成!”凤箫吟气愤金人们命怎么这么长,匆忙揽下第三个赶到此间的高手,心想既然是南北前十的后辈怎么说我也要虐虐,没想到这一剑过去赢回刚猛一劈,力道不知和高风雷谁强,怎么感觉被反虐——再一定睛,更加惊讶,对面站着的,赫然贺思远的昔日恋人东方文修,从未听贺姐姐提过,他竟有这般惊天神力?好吧,硬起头皮扛!饶是如此,虎口发麻。
“魏南窗?原是你这败类!害我无影派的罪魁祸首!”胡中原原已束手就擒,听到魏南窗之名忽然一跃而起,怒不可遏地冲上前来,才到半途就遭第四位高手拦挡,那是百里飘云在山东之战的救命恩人移剌蒲阿。胡中原原本是司马隆档次的高手,此时因刚被独孤伤过而战力低下,只能与他打个平手。
其实这五天以来,东山国的两派对峙,众人战力或多或少都有些互损,就像文暄、风行,身上都有留伤,不远的戴琛、独孤映人,应当也是一样,便算独孤清绝、浪荡子,彼此也有消耗。
所以,长久以来的夺权之战、毒案嫌犯、攻心混乱,全都只不过是金人策谋里的一环又一环。
是的,策谋。为的,就是让本应团结对外的势力,内部分崩、一拆为二、捉对厮杀、两败俱伤。如此,才会由金人遇见最低战力的他们。
思及二月上旬,南北前十围攻司马大师、韩丹从而发现无影派重出江湖,那件事留下了目击的群众被盟军顺藤摸瓜,是因为那是本次事件的起因,那是偶然发生的,没能事前就遮掩,就算事后弥补,也会有漏网证人。相比之下,二月下旬的叶不寐失踪,那么多兵将逃窜却毫无痕迹,海上升明月出动都没有找到稳妥的目击者、只能凭运气碰到些蛛丝马迹,难道还不能说明,那是本次事件的一个鱼饵,那是事前就想到掩盖的,不是偶然,而是计!?
好在,林阡虽然到现在才完全证实,却是很早以前就有所意识:东山国的夺位之战有金人环伺。傍晚海上升明月带来的魏南窗行踪,令他几乎断定了所有推测,继而告知众人勿再舍本逐末、而应假意争抢实则团结备战。
只是,按正常的事件发展,林阡的这些意识,只能影响到冷飘零,很难传达给对立面胡弄玉,天幸,胡中原的野心虽做了金人的棋子不假,却也变相地把胡弄玉推到了冷飘零身边。就在这最后一个傍晚,胡弄玉和冷飘零那幼年就有、因为怀疑走远的情谊,由于真相的拨云见日而重新回暖,今夜他所谓的要金陵帮抢王位,一是真的抢,王位不能落在奸人手上,二是为了抓出真凶,还受害者被冤者公道,三是引蛇出洞,金人必须由暗转明,四是最重要的一点,为了听到回到丞相位的胡弄玉亲口说一声,其实今晚我是和冷飘零一起来。
出于在惜盐谷对萧史的了解,金人在畔她一定会顾全大局停止内战,何况,还有独孤陪伴。林阡没必要教导胡弄玉怎么讲,他知道她一定这么开口。
这一句出口,东山国两派将合二为一,空前一统,再多的互耗都将得到补偿。金人遇见的确实是最低战力的他们,不巧也是最高融合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