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被凤燕二人推来让去一直没说话,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事、前所未有的迷惘,于是认可了她俩的决定,由沙溪清带上谢清发的残躯、跟随燕落秋前去冥狱深处放人,其余几人则暂先折返战场救局。
由于海逐浪急需救治,邪后背起他先行一步,山外盟军,想来也是一样燃眉之急,因此林阡很快收起思虑、调整心情,紧随邪后和吟儿朝来时路走,间或帮邪后背负逐浪一段,却因腰伤复发又将他还给邪后。那时吟儿转过脸来,醋味历久弥新:“你可告诉过你的新妇,过了六十岁你会卧床不起,需要她端茶递水地服侍?”
“可是吟儿我真没有……”“林阡啊林阡,你自己也审过那么多犯人,哪个一上来就供认不讳?”“不是犯人,是夫妻,你我之间贵在坦诚。”“回去以后,你可对我跪着坦承,她与你究竟到何地步,为何我会设想到她在黔灵峰弹琴伴你扫地的情景?!”“为何你会设想到如此奇怪的情景?”“答非所问还反问?必然心里有鬼!”“……”“哑口无言了吧!”吟儿嘴不饶人,碾压了林阡一路,直到走回深渊方才消停。
水阵虽然解除,地势却依旧陡峭,需要平心静气保持平衡,加之下行改作上行、出去比来时还要费力,所以吟儿便没再讲话。那时林阡和吟儿、邪后分别走在钢丝索,只能听见邪后背上海逐浪粗重的呼吸声,屏息凝神,这才有空去回想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自到河东这十多天来,林阡心里一直有些模糊的印象,却如碎片般始终无法串联,直到在深渊上走了一段,随风送来一股熟悉的气息,他闻到时心念电闪:
碱味,魔城的城门快要关闭,青龙作动时撞翻的腐蚀性液体!
殿阙中剥落又重新凝聚、反复循环无休止的泥沙,魔城里周而复始、倾斜又复位的瞰筑塔。
剑阵、火海,魔村里吟儿被慕二俘虏、他带着慕大去交换人质的那一次,他俩在归路上遭遇鬼打墙不就有类似经历?
为何和魔门这般相像?黑龙山上的桃花溪,之前他就觉得和桃源村异曲同工;墨香居前的二十步路,温度一点点地降,从盛夏到寒冬之感,像不像寒潭的二十关?墨香居内刻了四行诗的奇怪石碑,不偏不倚被他的破铜烂铁打出来,那排场那阵仗不正像是被神器召唤?洞口冰冷彻骨的水滴,令他留下半生顽疾的寒玉露;枕云台,浓云井,堪称双生子的地名;枣林的尽头,还有一头白色的老虎,白虎和青龙分明一对……
全部都跟魔门有关,何以如此?纵然谢清发,学的刀谱还神似魔神的万云斗法?
“邪后……”林阡愈发觉得不对劲,正待向邪后问询,忽然听后面响起沙溪清的声音:“林大侠,我可快吗,这就追上了!”
“咦?燕姑娘呢?”吟儿转过身,林阡一愣:“这么快?”抄近路了?不对,不是只有一条直路?
“谢清发好毒的性子,收押了几百个风雅之士,好些都打得遍体鳞伤,落秋在后面照看他们,我惦念你们便先追了上来。放心,一切顺利,那恶魔成功入狱、作茧自缚……”沙溪清笑答,话没说完猛然天旋地转,几人原正在风平浪静的深渊上方交谈,哪想到突然像遭遇空间扭转、脚底还卷起又一番狂涛巨浪?
是了,邪后,这深渊,像不像魔神给你的嫁妆,百印裂谷?
可是林阡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恐高的邪后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没能站稳,带着还背负在她身上的海逐浪,惊呼一声从这钢丝索上摔了下去,夫妇二人一同栽进这深渊万丈!
“邪后!”吟儿乍见变故来不及救,来不及悲,甚至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条水龙猛然掠过,险将她也扫落,她引以为傲的剑速在飞来横祸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亏得柔韧性高、腰几乎仰到和桥面平行,才和那排山倒海的攻杀相擦而过。可是避开这次突袭的吟儿,不知是太仓促闪到腰,或者是阵法里重心容易不稳,瘫倒在钢丝索上一时起不来身。
发生了什么?沙溪清与吟儿同样震惊,当是时四面水阵再起,捣珠崩玉,气势雄厉,他作为此阵唯一克星,不得不即刻去主位承负,左冲右突,全力以赴,才刚有所起色,右臂就一阵剧痛,不知何处射来一根箭矢,趁他忙于打水阵无法防备时将他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拔出来还能再战……然而断水剑稍一停滞,沙溪清便不慎被一道水锋抹过脖颈,血流如注,眼前一黑,不受控地倒在桥上。
邪后夫妇坠崖、吟儿遇袭瘫倒、沙溪清被水阵伤及,这些陆续发生的电光火石,后上方有强弩迸射,径直对准了他们五个,密如雨下,来势汹汹,这轮箭矢大多在十招内就被林阡饮恨刀扫光,只有一支穿过防御扎进了沙溪清挥剑的右臂,可惜林阡对这万箭齐发再如何抵御出色,都不曾将几个麾下保护妥当。
林阡震惊、悲恸、疑惑之余本还想着不幸中的万幸,燕落秋和那些无辜之人不在这里、否则因这意外遇险的只怕更多,可是蓦地又觉得更加不对,催动阵法的那块玉,不正是在燕落秋的手里?
挥刀打开又一轮漫天遍地的箭矢攻势,他倏然意识到燕落秋原来是别有用意?虽然他还没想通来龙去脉,心却一点点地寒彻,被利用做什么他不知道,却很显然是被她利用了,他林阡和谢清发一样的下场,成功入狱,作茧自缚!便那时背后风紧,一根利镞挟千钧之势朝他冲灌,角度刁钻,速力狠辣,他既要代沙溪清打水阵又要顾身前三面根本无暇躲,便索性躲也不躲硬生生挺过这一箭再说,无计可施的那一刻忽然后背一暖,那条他正在想的美女蛇出现在他身边,从后紧紧绕上他腰缠住他,柔声说:“小阡,再信我一次。”
他没来得及答话也完全不知情的一刹,听得一声激响那利镞直接穿透她的身体,她的鲜血瞬即染湿了他的衣衫,没说完她便倒在他背后合上了双眼……到那时他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紧接着却是一声大吼将他震醒:“秋儿!”应声而落一个面容憔悴双目血红的白发老者,他一入阵万箭皆停,水阵全朝着林阡攻击而不向他,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
林阡强忍痛楚正待将燕落秋护在身后,听到这声秋儿却当即松开了手,任由她被这老者夺了过去,不能信,不能信她,她带来的那些人,才刚被大家解救的那些风雅之士,一转眼就变脸要夺大家的命,而这个始作俑者,这个作为领袖的白发老者,和她燕落秋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他怎能信她,当邪后、逐浪生死未卜,当溪清、吟儿命悬一线,全都是被她所骗为她所害!
“停止射箭,务必将她救醒。”老者看燕落秋虽然昏迷尚有一息,终于露出一丝欣喜神色,朝着他掌握箭阵的麾下下令。“是,宗主。”那高手令行禁止,对老者死忠无疑。
宗主,五岳哪来的宗主?林阡不知是适才和谢清发缠斗过紧,还是因这久违的背叛感觉所伤,心口剧痛,无法想通,冷不防还被一道水锋割过右手,鲜血淋漓来不及顾。
“苍天有眼,同一日便报我两大仇!”箭阵虽停,危难不减,那老者愤怒咆哮,顷刻就朝林阡出刀,内力刚猛,杀意澎湃,分明又一个谢清发,对林阡睚眦尽裂、仇恨满溢、除之而后快。林阡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在吕梁发生,那就是像纪景那般遭遇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仇敌……
这人是谁?两大仇,愤恨若此,必然杀父之仇、夺妻之仇,从年龄看,林阡和他不可能存在杀父,夺妻,也和谢清发一样为了燕落秋?思绪骤然跳到那天自己和燕落秋初见,日出溪山道旁微醺的她眼神迷离地撒娇:“你回来了。”“这次回来,可否不走?”谢清发和他林阡完全不像,但看这老者,也是一身黑衣,白发披肩,身高身形都与他相仿,难怪他会被她认错?
可笑,可笑,从一开始就有了征兆,居然无意识栽在这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从歧途误入迷局,唯一的解锁之钥竟还通向计算和背叛。
从天而降又一群敌人,有序排列,剑拔弩张,冒着被水阵冲击和掉落深渊的危险,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虎视眈眈。什么风雅之士?这些分明也是战将!进冥狱前林阡由于要救逐浪一时情急,或是因为油然而生敬佩之意,竟忘记多问燕落秋一句,既然是这样的初衷你对我有什么难以启齿?因为轻信你,我竟置溪清、邪后、吟儿于无路可走!拆开谢清发和五岳?拆开的分明是我林阡和麾下盟军!决策失误,盟军危殆,便教我死千次万次都无法赎罪!
那一刻,危难已经悬于林阡头顶,林阡罕见地居然僵立原地、毫无防御甚至意识,吟儿见状大惊,从钢丝索一跃而起,提剑从斜路直砍过去,一口气逼退老者充当林阡防线,令他身体能够泼水不入、衣衫能够锋芒不沾。
他被这刺耳的兵刃擦磨声惊醒,看见老者和吟儿厮拼的火花交汇迸发到七八步开外,吟儿固然一直在进攻但是攻势已经越来越弱,一旦趋停,便是吟儿一溃千里之时。
他如何能见吟儿危难,不顾一切飞身而上,战意瞬即飙到顶点,那老者对着吟儿当头一刀泰山压顶,饮恨刀来不及挡那他就以手臂先扛,一声激响,林阡身上臂上到处是血,强行给吟儿撑过这一击后即刻挥刀反攻:“照顾溪清。”经此一战,生死相托,他不想再和沙溪清见外,大侠少侠地称呼。
“我们会出去。”吟儿噙泪低声,既像问句,又像坚定。
“会,一起出去。”林阡答是这样答,却不像保证,更像安抚——
眼前凶险的深渊水阵,只有沙溪清最能打,然而沙溪清现在脖颈的血还在流,神智也不见得清晰;岂是这一关闯不过,后面的剑阵和火海,任何一关都难于上青天,因为五行阵五件兵器五个战友缺一不可,只要阵法不停下,即使燕落秋没露出真面目,邪后不在、沙溪清濒危,他们也哪个都出不去。
看见沙溪清到现在还没止住血,吟儿急忙跃到他身边给他包扎,那时她才相信逐浪和邪后是真的掉下深渊,悲从中来却不敢掉泪。那水阵岂是善解人意?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又一度水浪来袭浩荡滔天,害她包不完就要帮沙溪清打他这一面的全部威胁……
这绝境前所未有,从始至终、从外到内留在身边的一个个地少、站位一个个地暗,她怕沙溪清死、怕邪后和海逐浪死,怕刚刚和林阡并肩作战的全都死去,剩下林阡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顿生一股恐惧:“燕姑娘她?”那时的吟儿,因为突发意外脑子还没转过弯,不像林阡掌握那么多线索想到了那么多事,只是见燕落秋给林阡挡了一箭还落在了敌人手里,虽然可能和敌人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可是对林阡却有着千丝万缕的真情,所以当然还关心她还觉得她是战友。
“别再提她!她与我们不是一起!”却见林阡鲜有的情绪失控,吟儿再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宗主,小姐她伤势太重,必须马上出去送医。”这时,承载着林阡彻骨恨意的燕落秋,被那个拼力救她的高手宣告危急,原是那伤口扎得太深,血浸于骨箭难拔。
“你先送她出去,我留下,杀了此贼!”老者俨然牵挂着燕落秋伤势,面色里藏不住的担忧,但却明显更执迷于消灭林阡,状若疯癫,眼中布满血丝。
“好。留下的,陪葬,出去的,收尸。”林阡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杀死眼前老者是此番突围和救局的唯一方法没错,然而这话这语气根本不像是从正常林阡口中说出来的,吟儿听着胆战心惊,唯恐林阡在此入魔。
“她是哪根筋搭错给他挡箭?!不知此贼是我至仇至恨,比谢清发更甚?!”老者余光扫及燕落秋面无血色,伤势比适才恶化比他想象中严重,惊痛之余更增愤恨不解,他武功本就高过吟儿,一旦战意沸腾实力竟直追林阡,失去理智时手中刀锋惊得八方水浪翻涌不绝,竟教相隔甚远的吟儿都能听到他胸中怒火在烧。
火?确定不是林阡身上在烧?当燕落秋从萤火鬼火猝然变作狰狞的夺命大火,纵然林阡也被烧成这般连骨头都不剩,却还一边经受着全身热血灼伤之痛,一边驱遣着饮恨刀锋上善若水。
“难道他便是小姐所说,那个最好的人……”那高手抱着燕落秋正待离开,话未说完,便再度被老者喝止:“不可能!别啰嗦,快带她走!”“宗主,不行,小姐她,只怕撑不住!”“暂且将这她这口气吊着!”林阡与老者刀战了约莫三十回合,过程中老者要将燕落秋送出必须停止阵法,因此水阵攻势曾稍有减弱,吟儿好不容易才给沙溪清止血,但便在那时又听闻燕落秋可能撑不到出狱,心一紧,看对面依言就地给燕落秋运气吊命,她受启发也见缝插针给沙溪清过气,但随着老者战意更激,眼睛更红,这水阵一时半刻看来是无法再解除。
“宗主”“小姐”?若这白发老者与燕落秋是夫妻,他麾下更该称燕落秋“夫人”,并且不会出现这些奇怪的对话和感情……林阡持刀奋力搏杀,情绪渐渐有些平复,思路随之清晰过来,适才分手前她说“届时清理这些为虎作伥的恶鬼也不迟”,当日旋渊阵她回答那块石头时说“父亲,我很挂念他,不知他和那帮鬼处得可好”,心念一动:鬼?不是指地狱里的鬼,而是冥狱里的看守兵卒?
原来这白发老者是她的父亲!?然而,她的父亲,在柳林三当家麾下逃兵口中,不是早就被谢清发杀死了?她明知道父亲没死偏偏却不说,难道不是从那里就注定了要对阡欺瞒?或是,那几个逃兵都是她策划里的一环?演出来的一场新戏,等在这里给他颜色,一边给林阡独一无二的线索,一边给林阡有的放矢的蒙蔽。是的,她蒙上了林阡的双眼,自那以后,林阡即使知道她是个孝女,也再没想过她会有关乎亲情的羁绊,对着谢清发费尽心力地螳螂捕蝉,最终被一个印象里早已死去的人黄雀在后。
而这个人,燕落秋的父亲,与他林阡既非杀父,又非夺妻,何来至仇至恨?一切要从何说起?
林阡原还一头雾水,直到再打二十回合,忽然之间柳暗花明。从何说起?从刀说起。
又是这刀谱——
万云斗法。
这么快,谢清发的师父便到了吗。
“这两年谢清发隔三差五地闭关修炼,一切事务都是全权交托给赵西风。”“谢夫人是谢清发两年前强抢来的压寨夫人。”“两年前抢的,难怪这两年总要闭关!可以理解,不然对腰不好啊……”
谢清发开始闭关的时间点,和燕落秋被强掳、燕父被关押是一样的,还用再去质疑?谢清发是在鏖战时从燕父手上看到了一招旷世刀法,意识到燕父怀揣一本足以令他傲视天下的武功秘籍,于是两年来他将燕父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十八层地狱、逼着燕父教他基础教他心法教他全部二十五招。为了速成,谢清发放弃了对帮中事务的亲手管控,才被人误以为他是被燕落秋红颜祸水。
但是这个逻辑,为什么又说不通?因为林阡此刻面对的燕父,对万云斗法融会贯通,是个“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高手,林阡无法诱骗、无法干扰、更因自身心乱而无法以《神游》克他。既然如此,两年前的谢清发是怎样打败了他?
林阡和燕父交锋到七十五刀,隐约又得到了答案:尽管林阡故技重施、引诱燕父跳过尾招,燕父的刀却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始终不曾有跳招迹象,愈发证明了燕父是万云斗法的创立者、深知尾招不能跳过的原则,但是燕父对这些招式的发挥明显不如偷师者谢清发那么炉火纯青,甚而至于对其中几式略显生疏——
原来燕父不是谢清发那样的习武天才,两年前可能对部分招式还未洞彻,所以被谢清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冲这一点,谢清发不仅是个偷师者,更是个招式补足者;而这两年,燕父虽然对谢清发的修炼耳濡目染,却因为身陷囹圄而难以练习,自然不能熟能生巧。两年来,正是因为被父亲的生死牵绊,燕落秋才苦于无法向外界求援。“谢清发关着他们来要挟众人……”“若能杀死谢清发,过后他们便能释放。”燕落秋口中的“他们”,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俨然就是燕父。
然而,燕落秋和她的父亲之间不会没有交流,期间很可能买通了一二看守小卒作为内应,否则那个高手怎知道他林阡是“最好的人”?最好的人,听的时候怎觉这般讽刺,即使林阡始终拒绝着她的爱意,却对她绝对互信到押上了整个盟军,而她,却不能告诉他,如果要趁谢清发不在时救海逐浪,完全可以教内应从内打开狱门,没必要冒着和盟军隔绝的风险,她明知道,包括海逐浪在内的整个盟军是他林阡要终生守护……
这一战,燕父操控着对于林阡来说完美无缺的万云斗法、只需要坚持打完每个循环就注定无懈可击,而他的内力、速度等各个方面,也完全能匹敌这个才被谢清发消耗过、又要严防着水阵偷袭的林阡,加之早在林阡迎战时他便抢到了最佳地形,因此从对打的第一刻就招招式式占尽上风。
好在林阡善于抓紧战机,甫一发现他有生疏的招式立即顺势而上,精准地剔出破绽一击即中,左刀“醉和金甲舞”右刀“雷鼓动山川”强行将局面从被动扭转了主动。闪转腾挪了七八来回,燕父和他较量刀法之际一直也在抢占地势,却由于刚出狱招式难以施展熟稔而慢慢地落后于他。真荒谬,燕父是沙溪清口中所说遭到谢清发毒打折磨最多的人,林阡要破这一局居然还得感谢谢清发……
当林阡渐入佳境,总算可以站稳在上方将燕父压制,也终于有机会来继续思考,这位姓燕的宗主和魔门到底有何渊源?只是才想了两三招的功夫,便看燕父眼中凶光一闪,如狼豹般身形骤变,竟似调用了全部心力悉数灌注于刀,执念加持,先前的任何生疏竟都一扫而空,甚而至于,哪有生疏,分明打得比谢清发还要出神入化,哪怕每一招拆开看都精湛太多,难道他先前只是藏拙?林阡意想不到他竟猛然跃升,险些不能适应突变,胜券在握又被他扳平了回去——
若然连招式都不生疏,燕父根本比谢清发还难攻克,林阡状态也完全不如适才在土阵,敌我此消彼长……值此幽暗昏惑之际,又听“哗”的一声,遽然有一道巨浪从阡身后冲起,直接化为锋芒朝他背脊猛刺,攻势凌厉,与燕父之刀前后夹击。林阡别无他法,只能破釜沉舟,想着极速摒弃杂念沉淀身心,将“上善若酒”“万寓于零”乃至“神游”都尝试于一刀之内同时挥斥而出。身侧始终环绕的水阵,响彻心魂,经久不衰,不如不当噪音,就当助阵的战曲也罢!即使最终会被残破的几缕水锋割伤,只求这一刀落下,周游水龙能全部降伏,劲敌也能够战败铩羽!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林阡放手一搏之际,数丈外忽而飘出一曲悲歌,如泣如诉,越临越近,插入战局直接干扰了他与饮恨刀的交流。生死一线,宛如有三重战力齐向林阡推挤,逼着他不得不放弃攻防、铤而走险匆促避闪到另一钢丝索上。
危险,才刚开始而已。当是时燕父手中刀和深渊水阵一同乘胜追击,林阡刚要反手格挡却顷刻又被箫声压制,三敌并行哪个不是致命一击!?箫声,那带着异族风情的箫声,曾在墨香居里也险些扰乱阡的心神,但当时有燕落秋给他弹奏《驱邪》……箫声的主人,分明就是那个比她丈夫更通音律的业炎夫人。所以,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燕落秋你到底骗了我多少?!
他若不是思绪超前临时换破铜烂铁,怕是早被刀、箫、水一同淹没渣都不剩。但正因听到了业炎的箫声,才恍然原来业炎和燕落秋早就认得?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从古刹到墨香居的那一路,以至于那个旋渊阵,都不一定是真心话了……
“小何,你来了。”燕父对着剑阵的方向笑,所以那个人未到箫先至的业炎是从狱外进入?狱门不是只有带玉者一人能从外开?不是这样的,那么救逐浪无论如何也可以趁虚而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的一切还不是你燕落秋说了算?!
“平生,我老慕也在,弹琴给你压轴。”红莲老人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保险起见,还是小何一人来吧,你有医术,先救我秋儿。”燕平生得见帮手,心情自然大好。
林阡心底雪亮,何业炎,苗族箫曲,何慧如;慕红莲,死魂引,慕三。
星火湾之战,邪后曾对他说,“我在刚刚你们的战场,看见地上有些石头的摆法奇异,像极了我魔门之中的水阵”,以石垒阵,类似诸葛其谁的手笔。
揽月公子那些风雅之士……诸葛其谁手下不就养着一大帮文人雅士,有事没事就给他林阡歌功颂德?
不仅地名,人物都一个个地对上了。林阡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走到了镜像里,却不得不被后续杀招激回思绪,机械性地手持破铜烂铁与燕平生又在钢丝索纠缠了十个回合,却不可辨驳的一直是他在后退而燕平生在进击,刀战二人两个身影一直沉降,万千罡风全然在林阡脸上疾驰。
燕平生、慕红莲、何业炎……和魔门什么渊源?至仇至恨,说的是什么,真相俨然呼之欲出——
“这应就是新一任的魔王,完全继承了那个叛逆的衣钵。”“我见过,他确实有那叛逆之物!”
于渊声而言,举世皆敌,皆手下败将,于他林阡而言,举世皆敌,皆叛军祸患,他是真没想过,开禧北伐到这关头,居然还有魔门给他在两代以外后院起火。不,好像他们觉得他才是叛军,此刻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四境火光亮彻。
水落石出,谜底果然在自己身上,是自己这个新任的魔王身份,是自己手中的这把破铜烂铁,所以那天红莲和业炎被一刀就被吓个半死跑得只剩一溜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