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巍峨雄壮,风起云涌,那是山东故土?那个文武双全少年,第一次在聚义堂见到耿京元帅、一见如故;与林楚江、张安国诸多弟兄歃血为盟、同仇敌忾:“杀贼!”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那个果敢勇猛少年,代表泰安义军接受宋廷招安,归来途中惊闻叛徒引发义军解体,惊涛骇浪里决绝逆行,一骑如风席卷至金营,大吼“杀贼!”一击绝杀,贼首顿斩,四座皆惊,天地变色……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
那个红颊青眼少年,非但没被义军的分崩打击得一蹶不振,反而因为回归南宋而愈发热血沸腾,心态就跟外貌一样、壮健得如个猛兽,朝堂上,他高谈阔论,自信十足地献上《美芹十论》《九议》万字平戎策——
朝堂盛赞那个意气风发少年“眼光有梭,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负,足以荷载四国之重”,圣上反应尤其激烈,惊喜到连连握住他手:爱卿,朕也想恢复失地、报仇雪耻,你来得正是时候!毫不犹豫封他为帅……适逢金军犯境,侵略引致生灵涂炭,万幸少年天纵奇才,统帅汉家十万,列舰耸层楼,高喊“杀贼”!
少年鞍马尘,一战成名,再战封神,三战直捣黄龙,一气呵成,生擒金帝来见圣上。尔后,事了拂衣去,闲来垂钓碧溪,或是再回故乡,与楚江饮酒,陪纪景品茶,和那些个小辈摸鱼捉虾也可,小辈问功名,笑答“杀贼”……那个平生塞北江南少年,掐指一算还有半生可度,笑着重回草堂里最初的琴棋书画前,悠然想,我会是一个被征战耽误的文豪吗,倒是可以回归这份舞文弄墨的初心啊……
才抚到琴弦上,忽然手指如触疾电,不对!?
老僧半夜鸣钟,空殿烛影凌乱,拼尽力气回首,乍见铜镜里隐约的华发苍颜,究竟那是假,还是这是梦?
灵台一闪,疑幻疑真——那少年倾尽心血的策论,得到的竟只是朝廷的冷淡和防备,圣上将他的经天纬地之才全都用在了整顿城镇——
其实,虽有落差,他也甘之如饴,滁州扶贫、江西剿匪、湖南治军,每个位置都恪尽职守、力求完美。可那又如何,奸佞不计其数,弹劾蜂拥而至,朝堂远比江湖凶险,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不停上任不停调任不停卸任,那份“杀贼”的激越心情,真正是拍遍了栏杆也没人应!他有时也会恐惧,终是离前线越来越远了……
铅山,瓢泉,或许人在飘零落寞的逆境,总会有无穷无尽的灵感喷薄,他发现还能将初心寄寓于词,或是以文笔抒发愤懑,也便以此苦中作乐……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哎,都知我词中有情,谁晓我剑有杀气!?我啊,终是个被诗词歌赋耽误的将帅!
投闲置散,自娱“稼轩”,原来这样的几十年才是常态?他不甘心,总还想“杀贼”,苦等被启用,亟待有贡献,好不容易暮年赶上这开禧北伐,怎料却遇上那样一群各怀鬼胎的“战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好不容易,有个小辈和那少年的形象渐渐重合,能帮他实现救北民于水火的理想,然而功高盖主必受朝堂忌惮……恨此残躯,阻他前去马耆山,给那小辈指点明争暗战……若是再起波澜,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不行,不行,我得起来,为大宋擐甲执锐!
是要怎样的热爱,才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抛却了所有的忧己之情,惊起长呼“杀贼”忧国忧民……
“幼安!”“爹爹!”妻、子唤不回来。“杀贼”声中,悲郁的辛弃疾来不及留其它遗言,便就此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