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略微有点阴,但没下雨,湘芹跟着医院里的同事兼领导戚主任一起。来到了这所位于北京政务区西部的一所住宅。
门开了,是一位穿着制服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象是房子里的女工,看见他们非常礼貌,“您好。”
这位女工似乎已经知道她们是为什么而来,引她们进来到门边休息室换鞋子,戚主任以过来人大妈式的口吻小声给她打气:“别紧张。”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因为今天这次见面,真的让她挺矛盾,在出发前她还彷徨不定,究竟是来还是不来。
说白了,今天是一次相亲。
湘芹今年二十七岁。在北京一间医院中药房工作,前几天忽然有位老家的亲戚过来找她,还有医院里的领导戚主任,两个人私下里同时来找湘芹。这让湘芹十分意外,再一听对方的来意,她更大吃一惊。
“给我介绍男朋友?”
一个是老家的亲戚,一个是医院的同事兼领导上司,两个人同时过来找她谈话,要给她介绍男朋友。这对方是什么来头啊?
亲戚非常殷勤的和她讲了情况,说对方姓周,很有钱,十年前离过一次婚,离婚后一直没有再婚,他的母亲周老夫人年事已高,眼见儿子根本没有结婚的念想。周老夫人急得不行。因周老夫人祖籍是北京,所以周老夫人非常希望儿子能在祖籍找一个女友。于是便托了北京的朋友为儿子介绍,亲戚和朋友多方查找,最后选定了湘芹。
湘芹不太信,为一位富豪介绍女朋友?骗人的吧?
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钱,但是听亲戚和医院那位领导的口气,对方看来来头不小。
“这么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还会找人给自己介绍女朋友?”她非常不置信。
亲戚耐心说道:“正因为有钱,所以才谨慎啊,周先生之前结了一次婚,女方家里也有钱有势,可是两人感情不好半年就闹腾离婚了。所以周老夫人就发了话,甭管女方是什么出身,只要性格好人贤淑,模样不错,就算家里穷点都不怕,我们也是权衡比较觉得你比较合适,所以才想给你做介绍。”
湘芹还是觉得好笑,在北京确实二十七岁不太大,但在父母眼里她已经是大龄剩女了,过年回家时还被父母和其他长辈逼婚过,原来她觉得相亲只是离自己比较陌生的事,没想到这次真的轮到自己了。
犹豫了一下,她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处理,给她做介绍的人是领导和亲戚,这事不好回绝,可对方听说家世非常好,这又让她感到不安,再者,一听亲戚说起对方的年龄,她心里凉了一下。
“四十五岁了?”她摇头:“不要不要,年龄差的太大了,太不合适。”
湘芹根本不能接受,四十五岁的男人那是什么概念?自己的父亲五十五岁,而现在她们居然把一个四十五岁,而且还离过一次婚,可能还有各种怪僻脾气,不良嗜好的人介绍给她?不是吧?她心里有点恼火这两位介绍人,就算是对方真的有钱,可是也不能这样随便搭配吧?
戚主任不依不饶的劝她:“四十五岁怎么了?咱们院里不也有四十五岁还没结婚的医生吗?人家现在还照样有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姑娘来追求啊!”
湘芹不得不笑笑:“是是,李医生和王主任都还没结婚。”
医院里是有两位男医生四十多岁了还没结婚,可是那两位医生,一个是动不动就翘一下兰花指,柔声柔气的和人说话娘娘腔,另一个呢,则是脾气怪的厉害,吃菜前要仔细算计,这个有多少油这个有多少盐,合起来又会对人增加多少卡路里的古板老学究。在湘芹眼里,四十五岁而且离了一次婚的男人,第一是老,第二,百分百的有毛病。
她心里有些恶恶地想,说不定,还是那方面的毛病呢!
还有,他都四十五了,他的老妈也已经七十,七十是什么概念?那是差不多自己奶奶的年龄了。现在,让她去管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叫妈,而且这位老太太还是一位豪门贵妇,这得多难侍候啊?
不去,坚决不去。
本来这事她撂了下来,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那位医院的同事领导又接连不断的找了她三次,每次都是谆谆善诱。
“那位周老夫人特别和蔼慈祥,出身名门,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你要是能做她的媳妇那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是踩着高跷打着灯笼想往她家里挤都没这个机会,你怎么就不珍惜这个机会呢?”
湘芹还是笑,她在中药房工作,每天就是侍候各种草药,把一些药品归类,分捡,给患者拿药,现在她在分捡药,把一些不能入药的废料剔出来放到一边,积多了刚要扔,戚主任制止她:“别扔别扔,这些都有用的。”
湘芹不理解:“这些不能再煎的,就是中药渣子。”
戚主任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些药看起来是废的,其实都是宝贝,那些保健品厂专门来收购中药废渣子,回去碾碎了再装成胶囊制成保健品卖,一斤几块钱的中药废渣子,碾成了粉做成保健胶囊,一斤可以卖几千块,要不然你以为保健品的利润从哪儿来?”
这些事其实湘芹也不是不明白,但是她就是认死理,别的同事在领导的授意下都把中药残渣留了起来,她不愿意这么做。
“是药三分毒,煎出来的东西虽然对身体有益,可是煎完了剩下的废料那就是残留,有的废料对身体没害处,但有的废料吃了就是对身体有害的,我们是医务工作者,这种事不能做的。”
戚主任冷笑,“大家都在这样做,缺你一个申张正义的人啊?就象所有人都知道开车上路不环保,可是有几个人真的能不开车?”
白白的挨了主任一顿批,湘芹也不敢再顶嘴了,眼睁睁看着主任把一堆她本来已经准备判死刑扔掉的渣子倒到了另外一个袋子里,准备卖给保健品厂的业务员。
她不敢多说话,再争执下去自己讨不来一点好处,还有可能会影响工作,她能有什么办法?正如主任所说的,外面多少人都在偷机取巧,缺你一个维持公义的啊?
而相亲的事,最后她还是没拗的过去,无奈只得同意跟着戚主任过来看看。
她并不觉得自己条件有多么优越,不过是北京郊区城乡的一个普通农户家的孩子,沾着算是北京人,可是连北京城区的户口都没有,而且年龄也不少,二十七岁了,对方如果真的是有钱有势,按那些小言书里所写的,对方会能看上她?
但她也疑惑,按两位介绍人的话,这位姓周的富豪财力雄厚,那他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戚主任开着自己的车子,一路又和她絮絮叨叨了一番,本来戚主任还想着让她去买件贵点的衣服好好拾掇一下,湘芹想了想,笑了解释。
“不用吧,反正也就是去看看,说不定人家也没看上我,何必浪费这个钱。”
“不浪费。”戚主任振振有词,“人家不缺钱,就是没看中那周老夫人也慷慨的厉害,每一个去的也都给一个大红包。”
那就是看了好多个了?湘芹心里好笑,有钱人呐。
没想到北京市区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私人住宅。这房子地理位置很好,湘芹知道这个地段是北京最著名的昂贵和奢侈小区之一,能在这里有房子,主人当然是非富则贵,而能在闹市里拥有这么大的一套房子更是让人咋舌,至于房子里的装修,那更是她之前见所未见,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精美,正想着事,女工已经把她们引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快请进来坐。”
湘芹终于看见了传闻中的这位周老夫人。
那位老夫人半倚在床上,看样子象是生了病,身上搭条被子,旁边还放着一台便携式制氧机,正在那吸氧,看见她们,笑了笑,眼睛落在湘芹脸上。
她向湘芹亲昵的伸手,招呼她,“进来坐。”
湘芹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相亲竟然是这样,犹豫了下,戚主任已经笑眯眯的拉着她过去,叫:“老太太好。”
湘芹不敢怠慢,也赶紧叫人。
这位就是周老夫人?湘芹想起来,这位周老夫人原来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荣氏家族掌门人荣老先生的二女儿,荣惠仪,今番一看,果然非比凡人,真有点象红楼梦里的贾母一般有气势。
周老夫人已经七十岁了,头发几乎全白,不过容貌倒还好,一点不象七十岁的老人,而且她面目慈祥,让人毫没感觉到她有什么架子,上下看湘芹,笑:“你叫湘芹?”
湘芹点头:“是,楼湘芹。”
周老夫人恩了一声,说道:“名字挺秀气的,湘水出丽人,芹芹又素洁。很好听的名字。”
湘芹心道,其实她的名字真没啥含义,湘只是父母为了纪念已经过世的祖母,芹字呢,则是随便起了个适合女孩子的名字,又换意说,希望她象根芹菜一样,好养而已,不过周老夫人是名门闺秀,所以每个字都能说的十分好听,叫人心里受用。
周老夫人旁边坐着一位男子,湘芹刚才也没细看,现在看了一眼,他也看见她,向她笑了笑。
周老夫人笑着介绍:“我儿子,周子驰。”
那男人就是周老夫人的儿子?也就是这次相亲的男主角了?湘芹心里戈登一下,赶忙和他笑笑,他也礼貌的叫她:“你好,楼医师。”
并没有叫她楼小姐,她心里略微放了点心。
她也不卑不亢地叫他:“您好,周先生。”
周老夫人好象是气管有毛病,说话也有些喘息,听她说道:“我平常不怎么回北京,一别多少年,北京都呆的不习惯了。他们和我说,北京气候现在不太好,我不当回事,想能差到哪儿去啊,可是没想到回来还是挺不适应。”一下说了这么多话,周老夫人也觉得累,周子驰赶忙安慰母亲,要母亲不要再多说话。
湘芹想了下,小心地问周老夫人:“老夫人是感觉气管不太舒服吗?”
周子驰在一边回复她,“我妈妈有过敏性哮喘,这次我们是回来扫墓,可能是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所以才感觉不舒服。”
原来是这样,湘芹本来想说点治疗这方面疾病的一点偏方,但想想怕的是第一面相见让人觉得自己太过于多言,于是也没敢多说,倒是周老夫人笑吟吟的,示意儿子带湘芹到旁边房间聊天,她自己则和戚主任在这边闲聊。
湘芹紧张的真是手都冒汗了。
不止因为是第一次相亲,而是这样的环境,她从来没来过,这样的人,她也从来没接触过。
其实这个叫周子驰的,还真不象她想象中那样。
原来她以为,再怎么样,男人已经四十五岁,怎么说都是半老的男人了,老男人就是老男人,能和年轻人一样比吗?而且,这个人还是生意人,肯定是一身的油滑气,十分势利了。可是这么一见,她才觉得自己挺肤浅。
他看起来很年轻,一点不象四十五岁,可能是因为有钱保养的好,他看起来只象是三十七八岁,而且他容貌很好,五官端端正正,面孔也很俊秀,是商人也应该是个儒商。他个子不矮,因为穿着打扮好,所以甚至还有一点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的感觉,她一下心里莫名的忐忑了起来。
倒是这个叫周子驰的,态度非常好,他含笑坐在她面前,自我介绍:“楼医师,幸会,我是周子驰。”说话声音低沉,普通话发音很好,湘芹听说他一直是香港和北京两边跑的,但是他声音里一点外来音调都没有,还是纯正的普通话,不徐不急,她终于镇定了下来,也向他笑下,“您好,周先生,我是楼湘芹。”
他们两个是坐在靠窗的一个房间的,那房间有巨幅的落地玻璃幕,窗外可以看见一些笋尖一样伫立的大楼,因为是下午,夕阳正缓缓西沉,从窗户里就能看见西山的一片怡然景致,如朝阳一般的夕阳颜色绛红,正衬着他的身影如剪,有一种内敛但不容忽视的气势通过空气隐隐传来,让她不敢小窥。
这个男人虽然彬彬有礼,但是也是一个气场很强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女工端进来香茗,周子驰并没有很殷勤的招呼她喝茶,只是很简单的示意她随意,她便也只是笑了笑。
两个人倒也没聊太多,周子驰和她聊了点事,问她在医院做什么工作,平常下班喜欢做什么,湘芹就老实的一一回答,又说,下班后如果没什么事,多数会在宿舍里看书,因为医院里常常都有专业课的考试,现在医院竞争压力太大,年年都有考核,如果成绩不好就会被辞退。周子驰忽然笑了笑,说道:“我听说你上学时功课很好,我一向很羡慕人家读书时功课好,不象我,我上学时几乎都是抄出来的成绩。”
哪有人相亲时这样自贬自己的?湘芹意外了下,而他又笑道:“最悲催的是有一次考试,考数学,两张卷子一共六十道题,可是我根本不会做几道,于是只好和同桌要来抄,就剩下几分钟了,我就急急忙忙的抄,结果抄到了最后一题我才发现,抄反了,我居然把第二页卷子的答案全抄到第一页上去了。”
这下湘芹也忍不住笑了。
看的出他是个挺会调侃气氛的人,也是,四十多岁,什么样人没见过,对付她这个年龄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个人并没有聊很长时间,周子驰有些担忧母亲,湘芹看出他的心意,也不便多打扰于是借口起身要走,他便也不挽留她,“有时间再聊,楼医师。”
他和她握手,握住她的指尖,湘芹感觉到他手掌很大,又很温暖,掌心柔软也干燥,她又有些忐忑,但好在只是短暂的一握,两人就分开了。
戚主任还在和周老夫人聊天,看见他们进来周老夫人倒是有点意外:“楼小姐怎么不呆一会儿?”又怪儿子,“我没什么事的,你多和楼小姐聊聊。”
湘芹赶忙说道:“老夫人您好好休息,改天有机会再来拜访您。”
周老夫人示意她过去,她仔细打量湘芹,看着看着象是很满意,和湘芹又聊了几句,这才象是依依不舍的让她们走。
终于是结束了这场‘相亲’,出门后湘芹长舒口气,戚主任有些兴奋地问她:“怎么样?”
能怎么样,湘芹不好意思多说。
戚主任把一个红包递给她:“老太太给你的。”
“给我的?”湘芹大为诧异,这第一次见面,老太太竟然就给了她一个红包?
马上她就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剧情,那甄環传里,选秀落选的秀女,不都是赏赐一朵红花打发回来的吗?这应该是人家没看中她,但又不让她失落给的一点小小补偿吧?她好奇的打开红包,这一看,又是惊了一下。
里面是港币,港币的面值和人民币不一样,港币面值最大是一千,现在这红包里装的就是十张一千元的港币,算起来就是一万港币,那折合人民币也该有八千多了?湘芹吓了一跳,第一次见面,廖廖数句,人家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大红包?
她坚决不肯要,但戚主任再三要她拿,她没了办法只得接了下来。
人都走了,周子驰才去问母亲:“妈妈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老夫人说道:“已经好多了,问你呢,你对这姑娘印象怎么样?”
周子驰含蓄地回答母亲:“还好。”
周老夫人笑了笑,说道:“其实这姑娘模样不错,我早让老家的亲戚帮我留心找合适的人选,你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不强迫你再找什么门当户对大家闺秀了,只要女方人品好,模样好,大方贤惠就行,毕竟你是要找妻子而不是生意合作伙伴,妈妈从前强迫你和郑晓容结婚,弄的你受了一次伤,妈妈不会再强迫你了。”
周子驰点头。
周老夫人说道:“这姑娘家世是挺一般的,但是人品不错,我都听说了,她在医院工作,本来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捞点外快的,可是这姑娘就是认死理,比方说那煎完药剩下的药渣子,按理说那都应该处理掉的,可是有些贪心的医院把那些中药渣子转手卖给二道贩子再制成保健品胶囊,然后卖给一些不明真相的老年人说是什么保健品,这一来二去谋取暴利,虽说吃不死人,可是总是对人有伤害吧?别人都这么做,但这姑娘不这样,她是宁肯自己完不成任务也不做这样的昧心事,就冲这一点,这姑娘心地实诚,是个可托付的人。”
周子驰还是点头。
周老夫人又说道:“还有,这姑娘从前是有个男朋友的,可是她男朋友出了国,明明在国外已经找了女朋友,但还是骗着她,说自己没生活费,这姑娘也不考虑是真是假,居然省吃俭用把自己的积蓄都寄给了那男人,到最后那男人和别人结了婚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亲戚都替她不值,但她后来也没去找那男人算帐,就说了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她不后悔,冲这一点,她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看,人品好,又贤惠,模样长得也不差,我看她人不错,可以照顾你。”
周子驰依然点头。
周老夫人皱眉:“你怎么只会跟我点头?你好歹也表个态啊!喜欢还是不喜欢?”
周子驰这才笑:“妈妈喜欢就好,只要您喜欢,我就喜欢,一个家里婆媳和睦那比什么都好。”
周老夫人嗤了一声,“你早这样啊,早要是通点窍,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光棍。”
两母子又是絮絮叨叨聊了好一阵子。
那次相亲,湘芹也没多加理会,很快她就把这件事放置在了一边。纵找叼巴。
对方看来是真的有钱,条件也实在是很好,这么有钱有势,她更不敢奢望了。
她依然每天上班下班,在有限的空间里认真的做自己的工作。
中药房里不止她一个医师,但是她却是最最认真的。
她依然私下里做小动作。其他同事会把剔捡出来的废料重新归置了等医院卖给保健品厂,而轮到湘芹当班,这种事她是能推就推能逃就逃。
是药三分毒,她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儿,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