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掉了黑框眼镜，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李秀满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张平淡无奇，有着标准朝鲜族特征的黑脸，和一双小小的眯缝眼，收敛起锋芒的李秀满，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可能只是一个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但是，真正深入接触过，了解过他曾经做过什么事的人，就会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毒的家伙。

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个谁在办公室的夜晚了。当年因为牵扯到政治斗争时，被迫逃亡美国而暂且偃旗息鼓的野心和欲望，随着妻子的去世，孩子的远离，而一点一点地滋生了起来。

说到底，其实李秀满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少财富，他只是不能忍受任何事物不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失控感。

追求绝对控制的强迫症患者——这是其哥哥，李银圭父亲李洙英一针见血的评价。

从一个濒临退休——不止别人这么想，有时候李秀满自己也会莫名生出，啊，干脆放手回家养老吧，这样的心思，奈何回到孤零零除了自己再无旁人的家中，想想再也听不到听了三十几年，曾经满心以为会厌烦，失去了却无比追忆的妻子的唠叨，空洞的内心就被一种难言的恐惧感侵蚀着——身居二线的艺人总监，想要重新回归，执掌公司各项业务，并不是简单说说而已的。

各个部门的协调配合，与专业人员的沟通交流，外部势力的合纵连横，人脉资源的拉打亲疏——每一件事都让上了年纪的李秀满无比头疼，也不禁感叹，自己不服老不行了。

尤其是，在被李银圭金英敏联手摆了一道之后，他在公司内的威信，隐隐约约地有了下降的趋势。虽然没有明着表现出来，但是敏锐的李秀满还是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发现蛛丝马迹。

就好像————

“说说吧。”嘶哑的嗓子，拉扯着声线隐隐作痛，皱着眉头干咳了一声，李秀满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东民：“我什么时候，让你故意拖延金珉硕制作专辑的进度了？”

“总监nim！您听我解释！”自昨晚被李秀满从少时宿舍捉回来，郑东民已经在办公室门外等候了一整晚。李秀满是忙于工作一宿未眠，他却是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守了一夜，连席地而坐都得特意避开晚上值班路过走廊的人。

油腻纠结的头发，黯淡无光的脸颊，涣散的瞳孔，发黑的眼圈，以及干涸无比裂开细纹的嘴唇，滴水未沾的郑东民站在李秀满面前，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落魄。

“我这不是正在听吗？”李秀满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上次金珉硕在董事会不是冲撞过您吗？”挺胸抬头，目不转睛，尽管心中无比的惊慌，郑东民到底还是存了一份侥幸的心思，结结巴巴地道：“那个没礼貌的小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就想着用点法子教训他一下。”

“既能隐晦地帮您找回面子，又能教训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讪讪笑着，额头的汗顺着脖颈留下，浸湿了郑东民的领口。

“啊，帮我找回面子是吧？”恍然大悟一般的语气，李秀满扬了扬下巴。

“是这样没错。”郑东民讨好地笑着。

“你算个什么东西？”脸色突变，李秀满黑着一张脸，痛声骂道：“也配替我找回面子？”

突然的爆发，骇得郑东民浑身一抖，眼睛快速眨动着，寻找着对策。

奈何他本就不是什么脑子灵光的人，现在更是一时语塞，半句话都接不上来了。

“董事会的冲突，金珉硕只是个小卒子，真正的矛盾在于我和银圭以及金社长！”粗重地喘息着，到底是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发脾气，李秀满厉声道：“你要是真的有本事，就去打那两位的脸，给我找回面子啊！”

“总监nim！”却让郑东民如何回话？

“这件事我都还没追究，你倒是不知轻重地跳出来了！”索性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露出多少发福的小肚腩，李秀满道：“还敢妄想在金泰妍的专辑制作里动手脚？什么时候公司的业务也轮到你们这些人指手画脚搞东搞西了？”

说到底，李秀满在乎的并不是郑东民要对金珉硕或是金泰妍使小动作，公司，居然会被这种没脑子的小人钻了空子。

“泰妍是咱们的艺人，压一压没什么事的……”郑东民这个蠢货还不知深浅地想要为自己辩解。

“自己的艺人就可以让你这样折腾了？成什么了？你让业界同仁和国民们怎么看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宣称是歌谣界三大公司之首？堂堂的韩流明星博物馆？”见他居然还敢顶嘴，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抄起了桌子上闲置的烟灰缸，李秀满朝着郑东民的方向就抡了过去。

身形一闪避了开来，后怕地瞅了一眼被砸在墙上破出个小坑又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响的烟灰缸，郑东民以手抚胸平复着呼吸。

“总监nim？”门外守候的秘书听到动静开门看了进来，习以为常地默默收拾了起来。

“现在倒好。”脾气就是这么硬！能动手就尽量不吵吵！要是把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当做他已经回头是岸，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当年可以毫不顾忌粉丝反应得当中掌掴艺人，今天只是砸个烟灰缸又怎样？

又没有砸死人对不对？

“金泰妍连夜跑出去，给我来了一出消失的戏码，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直指着真正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或者说，见识到了李秀满的愤怒程度而瑟瑟发抖的郑东民，李秀满高声喝道：“哪怕她现在立刻回来，你打算怎么给我收场？让我去惩罚那孩子不听话？不说人家辛辛苦苦，忠心为公司付出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个人发展的机会，换来的却是经纪人的猜忌和小动作？要我我不提刀杀了你就不错了！”

“总监nim……”只会说这一句了，郑东民依稀听懂了李秀满话里的含义，脸上已经显现出了一抹绝望。

“总监，泰妍xi回宿舍了。”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一手接着电话的秘书捂着听筒，语气如常向李秀满报告道。

“回来就好。”皱紧的眉头松开了些，李秀满点了点头：“宿舍那边现在谁负责？“

“少时的助理经纪人，金敏京。”下意识看了一眼满脸释然的郑东民，不禁有些心疼这家伙高兴太早了，秘书躬身答道：“我现在正在跟她通话之中。”

“让她好好安抚一下泰妍，公司不会对这件事追究，希望她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芥蒂。”李秀满交代着：“solo专辑仍会如期发行，s金珉硕那边，公司也会积极沟通。”

“内我知道了。”秘书退出去回复，顺手关上了门。

只留下思考中的李秀满，以及惴惴不安的郑东民。

“公司计划下半年推出一个大型男子团体企划，”忽然开口，李秀满垂下了眼脸：“这几天把事情交代一下，先去练习生部门盯着准备接手吧。”

神色木然，郑东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只是就这样，从位高权重的少时经纪人室长，骤然跌落去负责预备出道的男子团体，他的心底是无限的愤恨。

对李秀满的，对金泰妍的，以及，对金珉硕的。

“我能问一下，总监您要让谁来接手我的位子吗？”低声询问着，嗓音已经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