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嫉妒的送韩睿出门,张直回到堂内,见父亲正坐在一侧的矮塌上,单手托腮闭目沉思。
“父亲。”
张恢缓缓睁开眼,抬头看向张直。
几十年来,这个儿子就是除了弟子晁错外,张恢最为自豪的门徒。
但现在,张恢却心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此子怎就不能有那韩生之十一?
摇头叹息着,张恢便将目光收回,冷声道:“那箱书,韩生可带回了?”
张直躬身一拜:“儿亲自搬上马车,遣下人送韩公子回府了···”
点点头,张恢复又闭上眼,不再搭理张直。
张直却是忍不住心中疑惑了:“父亲似乎对韩公子青眼有加,何不将其收入门墙之内?”
又是礼送又是送书的,师兄都没有过这待遇!
张恢摇头哀叹一番,唏嘘道:“你当为父不想吗?”
“正可谓成也武勋,败也武勋呐···”
闻言,张直低下头,亦不再言语。
如今对法家而言,朝堂上的独苗晁错,已经是全村人最后的希望了。
而作为领头羊,张恢自然要为弟子出谋划策,权衡利弊。
如今削藩策已出,虽然得到了天子的支持,但朝堂上是一片喝骂!
饶是张恢猜测过,既得利益集团必定会阻挠,也是被朝臣‘万众一心’的架势唬住了。
真正让张恢如坐针毡,心里没底的是,秦时闻战则喜,无战则忧的军功贵族阶级,同样没有站在晁错这边。
若削藩策实行,那必定会引发内部战争,有仗打,将官武夫就有了立功得赏的机会!
几十年来没闻到血腥味儿的他们,应该已经是嗷嗷待哺等待战争才是。
怎么会反对明显会带来战争的削藩策呢?
张恢百思不得其解。
原本预测中的天然盟友消失,晁错主持的削藩策,在张恢心中埋下一层深深的阴影。
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天子刘启有意无意间,把控着武将们与削藩策的距离,似乎不希望法家与军队来往过甚。
心中大逆不道的猜想涌现,张恢却不敢跟任何人提及,哪怕是眼前的亲儿子!
“陛下,怕是想将错儿当做一把刀,用完就扔呐···”
同儒家分裂成五花八门的流派一样,法家在秦覆灭后的残余势力,同样分裂成了三派。
法,术,势。
尊‘法’流派,以商鞅的《商君书》为理论支柱,和申不害同时的商鞅为宗;认为国家治理的关键,在于严苛的法律;只要能保证犯罪的人都受罚,有功的人都获赏,国家就必定欣欣向荣,逐渐强大。
——原始法制思想的来由。
尊‘术’流派,以申不害的《申子》为体系,提出:人主当重术——只有掌权者有足够的权谋之术,有声色不露而辨别忠奸的能力,就可以任用贤臣,驱逐奸妄,带领国家繁荣昌盛。
但此流派却为世道所不齿,认为他们只知道玩弄权谋,见不得光。
势,与其说是流派,不如说是战国时的几个另类,聚到一起所组成的学习小组,以孟子时期的赵人慎到为宗,主张治理国家的关键是政府的威势;认为只有把政府的威权尽量扩大,并将其集中在君王人主手中,让其成为被人恐惧的对象,以此压制臣子,鞭策其用心做事。
秦覆灭后,当时的主流——尊‘法’流派,就已经被贴上了‘错误’的标签;尊‘术’流派又为世人所不齿,更是让骄傲的汉室皇帝感到厌恶。
所以,如今法家主流思想,主要是更为刚烈的汉室皇帝所能接受的尊‘术’流派。
后世对法家的刻板印象,如‘中央集权’,“富国强兵”等,就是该流派的主要思想。
至于《史记·酷吏列传》中的法家酷吏们,是在晁错冤死于吴楚之乱后,尊‘势’流派被贬斥,尊‘法’系死灰复燃,才涌现出那么多满脑子杀杀杀的屠夫。
现如今,与身居高层掌权的黄老学派,以及牢牢把控民间的儒家相比,因秦灭而受重创的法家,就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流浪汉。
自然也就顾不得内部斗争了,只能整合内部力量,达成抗‘黄老、儒’统一战线;以势为主,以术为辅,以法为皮,去争取政坛的话语权。
作为法家的领头人,张恢对这三派的造诣都是极深的。
如果说势,被用作劝导君王或者对君王的要求的话,术,就是法家弟子如今对人臣规范的信条。
当然,用在臣子身上,就没有什么辨别忠奸了;而是成了——察言观色,揣摩上心!
根据君王的喜好,随时调整自己的策略,以此保证自身有最大的胜算,保证在政治斗争中不会落败。
晁错就是个中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