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嬷嬷说的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将憋了几个月的情绪痛痛快快的倒了出来。只是,她是痛快了,旁人就不好说了。
一屋子的俏丫鬟皆纷纷低下了头,只作鹌鹑状,心下后悔方才跟贾赦一样脚底抹油赶紧跑路才是。后悔之余也不免对容嬷嬷产生了敬佩之情,同是卖了身的下人,人家怎就这般气势如虹,而她们却皆只能一副受气包的模样。真是同人不同命。
比起五味杂陈的丫鬟们,贾母、贾政母子俩的心情就单纯多了。
“大胆!!”
“放肆!!”
两个简单的词汇,充分的体现了这对母子俩此时此刻无比愤慨的心情。当然,仅仅只动嘴皮子哪里够?贾母在大喝一声后,毅然高声唤人:“来人,把这老婆子给我拿下!”
丫鬟们本能的一哆嗦,原就站在一旁的她们拼劲全力将自己缩小、再缩小,可到底还是败在了贾母那凌厉的眼神下,只能咬着牙推搡着几个平日里最老实的上前。其实,丫鬟这种生物,才是最会看人眼色的,就算先前同容嬷嬷并不熟稔,通过方才那一席话,她们也本能的知晓,容嬷嬷绝不是一个善茬。也因此,平日里人人抢着的露脸活儿,今个儿愣是需要推搡才勉强凑了三个人。
三个最老实的丫鬟哆哆嗦嗦的上前,却在离容嬷嬷足足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结结巴巴的想“请”容嬷嬷出去。
容嬷嬷:“哼!”
甚么都不用说了,三个丫鬟如同被鬼追着一般,秒速回到了众丫鬟堆里,这次却是说甚么也不愿意出去面对这煞神了。老实又并不代表傻。
“你你你……”贾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仍坚持的吼道,“来人!来人!给我杖毙了这老婆子,杖毙!!”
“老婆子?咱俩究竟哪个更老更丑更无理取闹?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你都快六十了罢?花甲之年,还是多保重身子骨,别老是没事找事,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活到古稀之年的。”容嬷嬷先是摇头叹息了一阵子,随后面色徒然一变,冷哼道,“另外,我也不是那等子任你捏扁搓圆的家生子。说话前,先过过脑子罢!”
贾母震惊了。
一时间,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却最终全部堵在了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如何气噎喉堵。明明她连五十大寿都还没过,怎么就莫名的变成了花甲老人?好罢,按年纪来算,容嬷嬷的确比她略小了几岁,如果她方才指责容嬷嬷是老婆子,那么对方说她花甲……
还是不对啊!!
“老太太,老太太!”珍珠急得都快抹泪了,又是给贾母拍背又是抚胸的,唯恐贾母真的被气死过去。
不曾想,在她的努力下,贾母倒是回过神来了,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浑说甚么?谁是……”贾母忽的止住了话头,她明白珍珠只是单纯的在唤她,并不是在嘲讽她年岁大了。可将容嬷嬷方才的话联系在一起,却还是让她心头冒火。
珍珠捂着脸庞不敢置信的看着贾母,好半天,才低下头拿手背悄悄把泪水拭去。容嬷嬷有这个底气跟主子叫板,可她一个家生丫鬟能如何?忍罢,认了罢。
这档口,容嬷嬷却是乏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这一幕落在贾母眼中,又是一大通的闲气,好在贾政见状快步上前,拦住了容嬷嬷,怒喝道:“实在是太放肆了,就算你是从贾张氏的陪嫁嬷嬷,可她贾张氏都是荣国府的人了,你以为你还能算是张家的人吗?”
因着被拦住了去路,容嬷嬷被迫止住了脚步,见是贾政,却阴测测的一笑,徒然间凑到贾政的耳边,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蠢货……
蠢货…………
蠢货………………
贾政懵了,尽管容嬷嬷的声音并不重,甚至可以说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听到,可他仍然觉得左耳嗡嗡作响,仿佛有甚么东西从耳朵径直扎到了他的心口上,扎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原来,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威力竟会那么大。也是直到这一刻,贾政才明白,真正伤人的话,根本不需要长篇大论,不需要文采斐然,甚至连略长一些的句子都不用。只这么两个字,就直接否定了他前面二十多年的人生,也否定了他未来的希望,残忍的揭开了他努力隐藏了多年的伪装,让伤口只这般彻底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尽管,其他人压根就没听到容嬷嬷这话。
“政儿?政儿!”贾母吓疯了,之前的愤怒早已被她抛之脑后,这会儿她只连滚带爬的到了贾政面前,拼命的摇晃着,竭力的呼喊着。方才,她看得真切,那容嬷嬷凑到贾政耳边用十里地外都能听到的大嗓门吼了一通,随后更是硬生生的撞开贾政,扬长而去。而贾政,却是面上一片空白的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尽管知晓容嬷嬷刚才撞得那一下并不重,可眼瞅着贾政失魂落魄般的模样,贾母还能好?
“政儿!政儿!天杀的老虔婆,给我去东院把那老虔婆带回来!杖毙,必须杖毙!我跟她没完!!”贾母有多疼爱贾政,就有多痛恨容嬷嬷,暗道,要是贾政因此被吼傻了,她一定一定……不不,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儿子怎么会傻?
这一次,丫鬟跑得很快,而且是一下子窜出个七八个丫鬟,争抢着这个传话的活儿。
荣庆堂离东院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不过若是一溜儿小跑的话,倒也挺快的。只半盏茶的时辰后,丫鬟就进来回话了:“老太太,东院……不开门。”
贾母怒火中烧:“行,翅膀硬了,连我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我亲自过去!!”
说到做到,想当年贾母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雷厉风行的烈性女子。只不过,时间抹平了她的棱角,只剩下一颗慈母心。当然,她的慈母心只放在贾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