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涟惊讶极了,原以为还要再多磨几回牙,谢丞相才会点头的。眼下这样,他反而没词了。不止是他,林老夫人、谢涛,都没词了。只有谢麟端端正正给谢丞相行了个礼:“谢阿翁成全。”
谢丞相一摆手:“忙你事情去吧,闲下来去多去探望你舅舅。”
“是。”
林老夫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自己留下来再劝谢丞相:“相公……”
谢丞相道:“我撑得住。”
“十几年没有好好说话,孩子当然会与你生份啦。养儿方知父母恩,等他成了家,会明白的。”
“生不生分,有什么打紧的?只要家没散,他能荣宗耀祖,随他去嘛。事到如今,我还会要他体贴交心吗?我会扶他一把的,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心硬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林老夫人道:“也不知道那个程道灵什么时候回来。”办成这件事,孩子心里会缓和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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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程犀早点回家,明知道他现在安全了,可一天不见到人,心里总是不踏实。
终于,半月之后,程犀抵京。
这一天,程素素换上了一身朴素的棉袍,扎着头巾,六郎再次出山,死活要跟着程珪出城去迎接。程珪急得一头汗,却是推辞不得,程素素说了:“是你带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程珪将见大哥的喜气被妹子的无赖给冲淡了三分,大哥回来了,他的底气也足了起来:“你别淘气!大哥回来,知道消息的亲朋要出城接他的,你跟了去,像什么话?”
程素素大怒:“你妹妹见不得人吗?”
“闭嘴闭嘴闭嘴!”程珪捶桌,“你一个姑娘家,去给臭小子们看吗?不许!”
程素素道:“好好好,不是六郎,是三郎,行了吧?”
程羽不乐意了:“你是三郎,那我是老几?”
兄妹三个吵作一团,听得道一十分心烦:“都闭嘴!”
大师兄威严不减当年,三人一齐缩头,道一指着两个师弟:“你们俩,去迎大郎,在外面不许吵嘴,”再指师妹,“你老实在家里帮师娘和你嫂子,穿的这是什么?换回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程素素嘟着嘴,磨磨蹭蹭地换衣服去了。新年的衣裳,李绾早打点好了,今年冬天流行大红的缎子袄,裹着白色皮毛的边儿,红白相衬,十分好看。程素素换完了衣裳,卢氏笑道:“这身儿可真精神,大郎回来见了,一准开心!”
程素素顿时眉开眼笑了:“是吗?是吗?”还转了个圈圈。接着就被卢氏和小青推着,去李绾那里商量怎么迎接程犀了。
今天是程犀入宫面圣,然后回来团聚,明天就得设宴,请一请亲朋好友……姑嫂俩拟种种单子,又准备种种礼物,再看一回给程犀做的新冬衣,担心他瘦了,尺寸不太合适。程素素抱着桃符,琢磨着怎么把侄子给打扮得更可爱一些,好拿去献宝。
全家都沉浸在快活的空气。
离家期间发生的事情,程犀已自史垣口中知道了个大概,堪称心痛不已,归心似箭。却仍然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与朋友寒暄。谢麟、张起、袁恺、吴松,四个生死之交,结伴出迎。吴松一见他,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反要程犀来开解他。一番混乱之后,李巽与程珪等又来。程犀要谢这些人对自家的照顾,都被押后了。
抵京当天先面圣,谈了大半个时辰,才被皇帝给放出来。皇帝对于“臣子在外尽忠职守,自己在后面默许别人搞事”,有着相当清晰的认知。见到程犀之后,拼命夸他做得好,又表扬了程玄十分识大体,很爱护儿子。见程犀穿着还是旧衣,又额外赐他冬衣数领。
直到觉得做足了面子,才放程犀回家。
到了家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朋友同僚都识趣,不在今天来家里打扰,全是自家人热闹。先是放鞭炮,程素素亲自点了老长一串鞭炮,劈哩啪啦也不嫌烦。进来叩见父母,被赵氏抱着痛哭。见师兄,什么话还没说,程犀先哭了。
擦擦眼泪,再与妻子相见,程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娘子辛苦。这是桃符?”李绾且笑且泪:“是,等你回来起大名儿。”
程素素眼巴巴地等他们都说完了,迫不及待地蹭了上来:“大哥,大哥!我!是我啊!”
程犀忍不住抬手按在她脸上一通揉:“我认得你!”
赵氏道:“好啦,这回可团圆了,都别哭了,该笑呢。”
李绾便张罗着让程犀回房洗沐换新衣。
程素素就指挥准备开席,打库里抬出一张大圆桌来,也不分席,一家人统统一桌坐了。程玄将道一拉在身边,程犀就坐在赵氏手边,李绾挨着程犀,余人团团围着桌子。各色珍馔流水般上来,程犀两边两个女人,当他八百辈子没吃饭了似的,拼命往他碗里布菜。这个是你喜欢的,那个是很好吃的。
隔着李绾的是程素素,猴子一样,他的酒杯一空,就蹿上来给他斟满。喝不几杯,怕他饮酒伤身,又改为盛汤。程玄看着长子狼狈的样子,颇觉开心,也不自觉地将徒弟的碗给塞满了。
酒足饭饱,程犀也不说什么惊险的事儿,只拣些新鲜的事情去讲:“……比京城潮湿许多,好些人都生病了,亏得我带的药……后来药用完了,我品着味道,自己开了方子,都说有用的。桃符生的那天,我做了个梦来着,梦着个小豹子,还在想,好歹是个猛兽,怎么长得像个球?”
一桌子人顿时笑了,桃符被养得白白胖胖,确实是个圆润的宝宝。
一家人笑过了,吃过了,都有些犯困,程玄打了个哈欠:“好了,都睡去吧,道一啊,你……”
程珪道:“我我我,我那儿床铺都是干净的,师兄去我那里歇。”
歇什么呀?程玄夫妇歇了,子女们得开个小会,将细事一一跟程犀说明白。明天开始,程犀就得逐一拜访师友,得让他心里有数。广阳子过世是一件,女眷跟着蹲了大狱是另一件,又有御史拿吴松生事,程玄人家大门打破……
程犀一一听了,对道一道:“师祖那里,安全吗?”
道一给了肯定的回答:“安全,且有老黄护着,二师伯看着。”
“大师伯的事情……先瞒一瞒吧。”
“好。”
程素素兴奋劲儿褪了,低头说:“大师伯是我害的……”
程犀道:“世上哪有算无遗策的人?如何怪得着你?不要多想,放眼将来,嗯?”
“哎。”
气氛压抑了下来,下来向他说事,都是小小声的。直到事情说完,程犀拍拍掌:“都打起精神来,新年就要到了,好好过个年,嗯?好了,都去睡吧。”
等等!打起精神去睡觉,好像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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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犀回来之后,先是被授了东宫官——兼任。这令程素素大为惊讶,问程犀:“给兼了?”
程犀道:“本来就有兼职的嘛!唐时杨国忠,一人身兼四十余职。不是定例罢了。”
“什么破例子!”
与程犀一道兼职了东宫的,还有谢麟、张起等人,傻子也看出来了,皇帝这是在给儿子养人。能在东宫挂名,足见这些人在两宫心中的位置了。程犀虽得了几天假,让他好好休养,在休假期间,实不曾得闲——来往拜访的人太多。
程犀第一天去李丞相家,天擦黑才被放出来。第二天拜望师友同年,第三天见几个生死之交。第四天准备见同僚的,不想还没出门,就被一张拜帖给堵在了家里——顶头上司的上司,叶宁。
程犀在外面镀了一回金,且表现出色,从祠祭清吏司便转到了仪制清吏司,职务也升做了员外郎。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管学务、科举等事,十分对口。
程犀前途一片光明,这个不假。可是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亲自递帖子登门,这事儿就不太对了!哪怕叶宁的名帖是递给程玄的。
程犀只得取消了与同僚的会面,先在家迎接叶宁。叶宁是谢麟的舅舅,这个谢麟几天前就与他说过,李丞相更是告诉了他叶宁的履历。程犀心里,对这个丁忧时还能保境安民的大上司,也是十分敬佩的。
毕恭毕敬地迎了叶宁进来,一见叶宁的模样,顿心亲近之感。这副长相,也太好看了些。这般模样,又是那样的事迹人品,程犀颇有一种“我要为这个上司多多效劳”的感慨。
哪知这位上司寒暄完毕,切入正题的第一件事,他就不那么好效劳——叶宁是给他外甥谢麟提亲来的!
程玄自会对这些事情不太明白,便看老婆儿子的脸色。
赵氏很惊喜!谢麟!前程比大儿子还要好些的模样,样子也比三儿子长得好看!是赵氏根本不敢去想的女婿人选,现在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但是,丈夫儿子不说话,妇道人家开什么口?她也去看程犀。
程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