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
不是那种气愤，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气。
就算此时自己不在电话的另一边，她都能无比确定这一事实。
这是她对他这么多年的熟悉累积下来的灵敏。
而让尹执感到特别诡异的一点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时，她又推翻了自己前不久在“伊蒂之屋”现场的那个判断，她忽然觉得，他其实根本没有变，他果然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以前的他，就是这个样子。
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
任何，被他界定为敌人的人。
怀揣着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的心情，尹执紧抿了几下嘴唇，在深呼吸地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就相当沉静地说道：“我之前的话只是一个提议而已，当然处理意见还是依照你的想法来……如果你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对方，我会想办法让人插手这件事，让对方……被从重处理。”
“从重处理？”
修齐而柔顺的眉毛往上挑动了一下，仅是短短一瞬的神情变化，之后他仍是那副近乎面无表情的模样，叫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可电话那头的尹执似乎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那股没由来的冰凉之意不由更甚，秀眉更是控制不住地蹙了起来。
她迟疑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道：“Boss，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可是……这件事的性质固然恶劣，但毕竟Krystal小姐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不是吗？在法律之外，我们真的还有必要针对对方采取什么手段吗？”
她还是反驳了他。
顺从不代表一味的服从，她在意他的想法，并尊重他的想法，但不代表她自己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那女粉丝本来年纪就不大，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也是一时的情绪激动，再加上尹执听过现场情况的经过调查，是由于当时局面的混乱才导致了意外的发生。
所以在她看来，让对方接受应有的处罚就已经足够了，韩宇没必要像现在这样……表现出那些让人心惊的想法。
然而，她隐晦的劝说还是只换回了一个淡漠中透着冷意的答复。
“说实话……Zoe，我不在乎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只在乎事情的结果。如果，我只问你如果，如果……今天秀晶因为这件事，受了很重的伤，甚至是一些让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你打算对方受什么样的处罚？什么样的处罚，可以弥补这一切？”
“Leo！！”
没有再以上下级的态度来称呼他，尹执蹙眉高声叫了他一声，耳边却只是一片安静。
立即，心里面就油然生出了一股无力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他了，这混蛋，执拗起来，就是人如其名，彻头彻尾的暴君！LionHeart！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谁也没想到的虚弱声音却出人意料地插进了两人的对话中——
“放过那个人吧……Leo。”
整个人登时微怔，韩宇拿着手机转头看去，就见原本还静悄悄躺在病床上的那道美丽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睁开了双眸，嘴唇略微发白，努力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满眼复杂与缱绻地柔柔望着他。
“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在电话那头尹执的微愕中，他原先还相当冷酷的语气如冰雪融化，尽管发音很轻，但仍可以让人听出其中隐含的激动跟满怀的温柔。
“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疼，还有点晕晕的感觉。”
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题，然后郑秀晶又目光清澈而执着地盯着他，说道：“放过那个女孩子吧，Leo。那只是一个意外。”
“……”
两人对视，静了几秒钟，如在对峙。
最终，在郑秀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韩宇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去，重新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放到耳边，说道：“……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来处理吧。”
话说完，在郑秀晶唇边那抹浅浅绽放的甜美微笑中，他没有去管电话那头的尹执听到自己这番话是什么样的心情，直接挂断，而后就把目光继续投向了病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
看着她对自己露出的微笑，看着她头上包扎后的白色纱布，还有她垂落在颊边的乌黑短发……
仿佛每一寸的细节，他都想仔仔细细地收入眼底一般。
郑秀晶也毫不害羞地迎着他的视线，双眸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着，那明澈的眸光中，似在缓缓涌动着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道虚弱却悦耳的女声低低地开口，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
“前几天，我偶然看到了一段话。”
韩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段话的内容是这样的……有一天我问一个小男孩，爱是什么？小男孩想了一下说：爱就是狗狗舔你的手。我听完笑了笑，果然只是小孩子。然后我就走了，背后的小男孩接着说：即使你已经不要它了。”
霎时间。
双眼睁大，心头似乎猛地颤了颤。
“Leo啊……”
耳畔的一声轻唤让他不自觉坐直了身体，用无法言述的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她。
“你说这世上怎么总是有那么一些坏蛋呢？他们给了你未来的期盼，却……根本没有打算出现你的未来。”
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或者说没办法回答，在紧紧咬住牙关后，就在她的目光中，止不住地低下头去。
也就在这一刻，她的声音中终于抑制不住般涌出了一丝令人心颤的哭腔。
“其实我不介意变得孤独！一点都不介意！我只是不想变得微不足道！”
“我不怕等待……我！我……”
几声难以为声的呜咽。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去，目光迎上了一双不知何时已经满盛着泪光的泛红眸子……
……
“我从不怕等待，我只怕……你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