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碧亭曾经也是座富丽堂皇的宫殿,高耸的木门雕花绣凤,依稀可辩曾经的辉煌,仿佛丝竹乐声、纤腰漫舞都还未曾远去。
四处静谧无声,殿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镂空的门板上糊着破烂不堪的纱纸,仅容一只手探出去,在差点被卡住之后我放弃了,展眼望去,唯一的出口只剩下呜咽着寒风的破窗户,可这儿地基相当高,窗户距地面起码有十米左右,完全没有逃出去的可能性,否则老巫婆也不会把我扔在这儿不管。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把德妃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之后才想起来我也是乌雅家的,骂她的祖宗,不就等于连着自己一起骂了嘛。
从窗口看出去,下面是一条幽深狭窄的甬道,甬道另外一边是隔壁宫殿的琉璃屋顶,我捂着头细细回想隔壁是谁的宫殿,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啧’了一声后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来过紫禁城的这片地方,当然想不起来。
身上越来越凉,四肢也越来越僵硬,我不敢再继续坐着,只好抱着手臂瑟瑟发抖地走来走去,若是就此睡了过去,只怕会冻死在这儿,成为惠嫔第二。
但我认为德妃绝不会让我就这样死掉的,否则她没法和皇上交待,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杀了我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呀,她怎么可能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不过她对我说的那句话很奇怪,像是守在暖阳殿外专门等着捉我的错处,又到底是何居心呢?
我正绞尽脑汁胡思乱想的时候,只听得门外一阵铁链响,我从门缝往外瞄了一眼,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链子正往这儿来,她们提着水桶,拿着鞭子,与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没什么两样。
我后退两步,倒不是害怕,是绝望,在这样的深宫之中,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孤注一掷把满是灰尘的花瓶狠狠抛出去的时候,月光正好照在我面前的窗棂上,瓷器撞在对面屋顶上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惊天动地,不管对面是谁的宫殿,应该都会被我惊动。
花瓶碎裂的声音还没消失,两个壮如母牛般的嬷嬷便推开了门,她们狠狠瞪我一眼,往窗外瞟了瞟,二话不说用铁链把我像狗一样拴在屋正中的红漆柱子上,那个满脸横肉,力大无比的嬷嬷还想用布条把我的嘴封起来,却被我一口咬在虎口上,她叫的就像杀猪一般,竟然还想来打我,我双脚乱踢,边挣扎边骂。
“难怪娘娘非得把你这个小妖女给捆起来,果然不好对付!”老嬷嬷厉声吼道:“你要是再敢耍花招,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再挑了手筋脚筋,看你还怎么闹腾,到时候就算大罗神仙来救你,也晚了。老娘这么跟你说吧,隔壁那座宫殿是座比浮碧亭还破落的冷宫,你想什么我们知道,但也要天帮你。”
二人把水桶和鞭子放到地上,笑得阴险极了。
我气得一脚把水桶踢翻,两个嬷嬷‘哎呀’一声怒了,上前来就狠命地甩了我一巴掌,我昏昏沉沉地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影影绰绰地变得模糊,昏死过去前,还在不屈不挠地骂个不停。
我是被水泼醒的,冰凉刺骨的水从头顶浇下来,仿佛渗进了我的骨头里,牙齿打战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我缓缓睁开眼睛,除了冷,还是冷,冷得其他东西都感觉不到了,手腕处被铁链勒出一圈通红的瘀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窗缝里透进来的亮光将鬼魅似的大殿照射得清晰明了,天已快亮了,我半靠在红漆柱子上,铁链坠着双手,又拉扯着全身,身上的衣衫都浸透了,水滴到地上,在我周围积满了一圈,幽幽地冒着寒气。
我从来没有这么冷过,精疲力竭地连打颤都快不会了,就像一场大雪之后,来不及躲回窝里的猞猁,正打着摆子胡乱挣扎时就被雪狼一口咬断了脖子……
我就是那只趴在雪地里的猞猁?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连呼吸都没了间隔,我微张着眼睛看着那两只硕大的‘雪狼’,想起阿扎勒带我去看它们捕食时曾说过‘其实猞猁的皮毛比雪狼还厚,它不是怕冷,而是耐不住冷,才会沦为失败者。”
我怎能做只猞猁?我快把嘴唇都咬破了……
可我好冷啊,我冷得几欲神志不清。
“这个疯丫头真是刚烈。”
“她是天真,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咱们这儿还跟她们那些偏远的宗族地方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呢。”
我挣扎着开口:“我……我不会放过你们。”可是说出来的话就像雪天里抖落的雪粒子,半点震慑力都没有,听来甚至有些好笑。
果不其然,两个老嬷嬷哈哈笑起来。
应着她们的笑声,大殿门再次打开,德妃扶着红红走了进来,天边刚露脸的朝霞射在紫禁城金色的屋瓦上,映亮了她们的脸庞,却让她精致的妆容变了形,再补上两颗从脸腮里钻出来的牙齿,她便活活是个从画本里走出来的恶鬼。
“你们出去吧。”她指使那两个嬷嬷离开了大殿。
殿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德妃单手搭在红红的双手心里,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看了我半晌,似乎在欣赏我的狼狈和不堪,过了很久才幽幽开口:“你拿了我的东西?”
她这话吧,努力想说成感叹句,却忍不住扬了尾声,带了一丝丝疑问,一听就是在诈我呢,可耐不住心虚,没把戏演到位。
这才是她把我弄来这儿的原因!
我眯着眼瞧她,心里思绪万千,饥寒交迫地开始捋线索。
“答话!”红红瞪了我一眼。
以前德妃针对我,大部分原因都是我主动惹的她或是她女儿,所以这一次的事情绝对有个诱因,而我刚刚从德州回来没几日,多半和那边的某件事有关……
陪都行宫么?我咬牙思索,没错,方文苏的幕后指使到现在都是未知,杀人放火总要有个动机,当时的阿妈若是顺利生子入主后宫,对于德妃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阻碍,她能否如现在一样掌管后宫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她也有极大的可能指使人毒杀阿妈!
“怪不得呢,”我冷笑,说着囫囵话诱导她:“怪不得您这么恨我阿妈。”
德妃呆愣一瞬,眼睛顿时瞪得有如汤圆一般硕大,脸色更是白里透青,精彩纷呈。
“他真的把东西给你了?”德妃咬着牙。
“方文苏吗?”我决定赌一把。
她脚下一软,后退两步,若不是红红扶着,差一点就跌倒在地,嘴里嘟囔着乱七八糟我根本听不懂的满文。
我猜对了,但东西是什么东西呢?难道方文苏手里还留有她指使人的证据么?
那她倒是有理由这么害怕。
“你快点把东西交出来!”德妃指着我声嘶力竭,此刻全然忘了压低声音,“否则……”
我慢慢地呼了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道:“有本事你弄死我。”
她横眉冷竖,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红红马上小跑过来就要打我,我趁势将拴住双手的铁链向前拉动,直接将红红扑过来的双手拖入铁链间,然后用尽全力往后一扯,疼得她鬼哭狼嚎起来,躺在地上直喘粗气。
我咬着牙扶着柱子爬了起来,铁链把手腕勒得生疼,全身上下已经冰冷得麻木,我看着德妃,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把你的东西放在哪儿了吗?你要不要赌一把,把我杀了,然后等着看你的秘密要用多久的时间广而告之全天下的人。”
我似乎攥住了她的七寸,把她唬得全身发颤,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身淡青色衣衫的十三阿哥如天神般降临,身后是两个睡倒在地的嬷嬷,他面色寒冷,从未有过的戾气遍布全身,一眼未看德妃,便径直走到了面前。
我抬眼看着他,泪水像水一样不由控制地哗啦流了出来,他摁着我的后脑勺将我搂进怀里,一只手绕过我的肩头,用一把应该是从那两个嬷嬷身上拿来的铜匙打开了拴住我的铁链。
离开铁链的束缚,我力不能支,一下子滑倒他怀里。
“反了!”被我刺激的头晕脑胀的德妃此刻突然清醒了过来,竟双手张开挡住十三阿哥和我离去的路,“本宫允你们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