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翚见孙平自信满满,言之凿凿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州县城中有现成的府库可以抢,村寨周围农田估计也成熟,自然也能抢一把。
当地的渤海豪族家中的存粮想必也不少,你们上门抄家,玩“吃大户”,估计也能捞不少米粮。
可上千名流民每天吃上一斤粮,一个月下来也要两三百石,你们山海军养得起吗?
刁翚不知道朱云在辽东大肆掳掠,把金国东京路精华地区给洗劫一空,抢到海量的物资,对于朱云招募流民的打算表示怀疑。
见刁翚迟迟没有回答,孙平有些不耐烦了,山海军要在山东招募流民,就必须跟这些官府打交道。
若非朱霖要他保密,不许对外透露详情,他真的很想告诉刁翚,山海军洗劫了盖州以北,东梁河以南的各处州县村寨,抢到了几十万石米粮,他麾下的船队为了将物资运往苏复二州的大后方,更是整日往返于盖州到南信口的航线。
苏州和复州的府库都已经装满了,无法都容纳更多的粮食,为此还要另建新仓。
“咳咳”孙平轻咳一声,回忆着朱云交待的说辞,收敛了笑意,面带肃然,低沉道,“大帅在辽南时曾言‘天下糜烂,百姓从贼,皆因饥饿’。”
“嗯?”刁翚猛的抬起头来,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
“百姓饥饿皆因虏骑所至,烧杀掳掠,流离失所,无地可耕”孙平苦口婆心的劝道,“与其让这些流民为了口吃食而从贼,在山东作乱,为祸四方,倒不如让我山海军带去辽南屯田,给他们一条生路。“
“望知州深思,今日若能多救一个流民,便是来日少一个贼人。”孙平端起茶盏,语重心长的说完后,便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闻言,刁翚先是一怔,仔细品味一番后,只觉得朱云云短短数句,几乎句句切中要害,深刻揭示了山东匪乱丛生的深层次原因。
“流民滞留登州期间,一应吃喝由我山海军负责,”孙平放下茶盏,竖起两根手指,“此次交割的钱粮,知州可自留五千石用以赈灾,日后山海军也不白拿登州一文钱。”
山海军眼下已经不缺米粮,故而这次登州之行的重中之重,便是跟登州州衙合作,通过官衙的号召力招募流民。
反正只要能招募到流民,山海军就算吃点亏,让刁翚占点便宜也无所谓了。
听到山海军主动负责流民在登州境内的吃喝,刁翚眼前一亮,不再犹豫,颔首抚须,沉声道,“既然贵军有心救助百姓,本官定当鼎力相助。”
见刁翚同意帮忙招募流民,孙平大喜,起身连连拜谢,“有劳知州了,我代大帅拜谢了!”
“指挥使言重了,贵军主动安置流民,给他们一条生路,于国于民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刁翚摆了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露出一副忧国忧民之相。
“登州贫瘠,无力安置流民,还望贵军能善待这些流离失所之人。”
以登州的财力,就算每年的财赋不上供一文钱,一粒米,面对成千上万涌入山东的流民溃兵也难以招架。
至于安排流民在登州境内开垦田地……登州境内多丘陵山地,良田不多,基本上良田都被地主士绅所占,平常百姓除了给本地士绅豪强人家当佃农,便只能耕种收成不好的薄田,哪有多余的田地安置流民。
刁翚在登州为官多年,没少跟本地的豪强大户打交道,自然知道这些贪婪成性的家伙都是尿性。
自宗泽在登州为官时,就有黄县豪强,上奏朝廷,请求大起夫役,整治河道,实则企图趁机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信赖宗相公明察秋毫,上奏朝廷,阐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让登州当地贫穷百姓免遭一场飞来横祸。
自己就算放下身段,亲自上门,求爷爷告奶奶的乞求本地的豪强大户出粮赈灾,估计也是被敷衍了过去。
刁翚也是一介颇有气节,忧国忧民的地方父母官,见到有百姓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为了活命而从贼,心痛不已的同时却又爱莫能助。
现在山海军愿意收留这些流民,刁翚纵然内心将信将疑,也只能同意。
让这些流民去辽南讨日子,总比让他们走投无路,被逼从贼,祸乱山东强百倍。
至于流民去辽南会遭遇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深究了。
孙平拍着胸脯,大大咧咧的保证道,“知州放心,辽南再穷,一天两顿能保证。”
……
登州城东,皇室宗亲流寓的府邸,宽敞明亮的厅堂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在座的诸位宗亲,脸上神色皆是懵逼,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等复杂情绪。
高居首座的赵偲脸色阴沉,眉目间有着淡淡的愁云,深邃的目光扫过左下方垂首不言赵多福,赵富金,赵梃和朱凤英四人,久久不语。
良久后,厅堂内响起一声长叹,带着些许哀怨的气息,揉进了些许无奈,掺杂了几分苦闷。
“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偲摇晃着头,回想起那个年轻有为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离别多日的兄弟姐妹再度重逢,自然是少不得相拥而泣,庆幸祖宗显灵,佛祖保佑,让他们得以重回故土。
赵偲感慨之余,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既然韦太后一行人多日前就被朱云救回了登州,为何只有赵多福四人前来,却不见韦太后等人。
按理说韦太后五月就被带回登州,官家也应该早早派人接韦太后一行人回京,怎么赵多福四人却独留登州。
在赵偲的追问下,赵多福等四人低下头,满面惭愧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擅杀朝廷大将,强扣皇室宗亲为人质,向官家索要大笔钱粮,甚至临走前还以“屠城”威胁本地官吏不得放人……
朱云当日的所作所为,让在座的皇室宗亲一片哗然,那位在他们面前温文儒雅,平易近人,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一副君子做派的朱云,居然是一个目无君父,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贼子。
若非赵多福等人亲口所述,赵偲等人断然不敢相信朱云会是这种标准的乱臣贼子模板。
“怪不得要至十月方才送我等至登州,遮莫是前来索要钱粮的。”
赵偲回想起当日朱云在盖州的那副“为他人着想”的嘴脸,不由得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