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领命退下,随即一道浑身缟素的身影走入的大堂里,来到习古乃面前躬身行礼。
“张计司,汝家人后事可已料理否?”习古乃看着面前双眼通红,年约三旬的文士,询问道。
“多谢都统好意,家人后事皆已料理完毕。”
这文人面色沉重,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悲怆,略显平静的声音中带着悲怆。
“汝父兄一心为国,却为贼人所害,教俺好生心痛,你切莫伤悲……”
“敢问都统何时发兵,南下讨贼?”
就在习古乃假惺惺安抚人的时候,却被一道淡漠声音打断了。
习古乃一愣,有些不悦道,“张计司,出兵事宜兹事体大,本帅不可贸然发兵。”
面前的文士名唤张玄素,他家就是当日朱霖屠灭满门的张玄征一家。
当年高永昌占据辽阳称帝的时候,他也投靠了高永昌,后来完颜斡鲁兵临城下,他很识时务的开门出降,故而在投降后受到重用,不但被授世袭铜州猛安,位列渤海八猛安之一,还入朝为官,历任西上阁门使、客省使、东宫计司。
在原时空,张玄素也是官运亨通,得到金世宗的赏识,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成为金国中央的骨干。
因为在上京会宁府供职,张玄素侥幸逃过一劫,在得知辽阳之变,留在辽阳的父兄和其他族人,惨遭屠戮,全家无一活口,张玄素万分悲痛之下,和同样被灭门的张觉等人主动向吴乞买请缨,南下跟随习古乃讨贼。
“都统,某此行不求功勋,只为家仇!”
张玄素说到‘家仇’,双眼透出刻骨的恨意,双拳紧攥,手腕青筋闪现。
回到辽阳府的张玄素,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张家宅邸,悲痛之余却发现自己连收敛死去家人遗骸都办不到。
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了,为了防止出现瘟疫,从沈洲而来的金兵只得焚烧尸体。
在知道城内的渤海豪族的尸体因为大多被割掉首级,身上的衣服也被拔掉,故而无法辨认,张玄素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爹娘,兄长,妻儿子女还有其他族人都没了,张家仅存的血脉寥寥无几。
张玄素已是心如死灰,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
“张计司,本帅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习古乃知道张玄素的来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辽南被贼人屠戮,一片荒芜,粮秣运送不便,本帅不能仓促发兵。”
顿了顿,习古乃又安抚道,“张计司莫要心急,适时定教你报仇雪恨,手刃贼寇。”
张玄素却是不为所动,平静道,“某虽不知兵,却也知兵贵神速的道理,都统可曾记得当年斡鲁郎君奔袭数百里,一战平定辽东否?”
一听张玄素提起自己的前任完颜斡鲁,习古乃不乐意了,那家伙一介莽夫,纵然打仗有几分悍勇,但是治理地方的能力简直让人无语,若非他是老国相撒改的弟弟,根本坐不上都统的位子。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习古乃耐着性子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有高桢言高永昌军中虚实,方才能一战败之。可你知道那些贼人,所过之处,剽掠一空,各处州县村寨皆空无一人,难寻贼人虚实,故不可贸然出兵。”
张玄素冷冷的注视着习古乃,大声道,“都统可曾记得‘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我大金如日中天,吞辽灭宋,威震四海。区区贼人,有什么可怕的?”
习古乃听张玄素在教育自己,顿时脸一黑,提醒道,“张计司,这话恐有些不妥。”
张玄素迎着习古乃警告的目光,突然冷笑不止,“敢问都统可是人老了,也惜命了?”
砰!
宽厚的手掌拍在桌案上,将桌上的酒盅都震得颤了三颤,拍案而起的习古乃,怒不可遏,指着张玄素呵斥道,“好大胆子,你一介猛安,竟敢对本帅出言不逊!”
张玄素全然无惧,依然冷笑不已,“都统莫非畏惧贼人妖术,方才借口粮秣不足,在辽阳止步不前。”
“住口,本帅十数年来跟着太祖东征西讨,大小数十战,身上大小伤痕数十处,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习古乃勃然大怒,发须皆张,大声训斥,若非顾忌张玄素渤海豪族的身份,还是一个世袭猛安,他的手掌已经落到刀柄上。
“某虽不才,他日讨贼,愿为先锋!”
张玄素面不改色,朝习古乃叉手作揖,语气风轻云淡,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习古乃强抑内心的怒火,朝门外大喊道,“来人,送客。”
两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见习古乃老脸涨红,冲着张玄素吹胡子瞪眼,赶紧过来请张玄素出门了。
张玄素缓缓齐声,朝着习古乃躬身行礼,轻声道,“还请都统三思,若都统踌躇不前的消息传到朝堂,郎主也会脸上无光。”
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只留下大发雷霆,眼中冒出怒火的习古乃。
渤海狗,你算什么东西!
若非俺们女真部族人丁稀少,太祖又怎会想方设法去拉拢这些渤海豪族,你张玄素又有什么资格入朝为官,还坐在老子面前出言嘲讽。
“都统”阿勒根没都鲁走入屋内,看着习古乃满脸怒容,他早已通过门外亲兵知晓缘由,不忿道,“俺现在就去狠狠教训那厮一顿。”
“算了”喝了口酒的习古乃冷静下来后,叫住了走到门口的阿勒根没都鲁,“此事便权且放下,莫要再提。”
“都统,张玄素那厮好生无礼,岂能……”
“若你全家被杀,还能坐得住否?”
阿勒根没都鲁微微一怔,默然不语。
“那张玄素既然一心报仇,就让他麾下的士卒充当哨骑,去辽南打探。”习古乃起身负手走到门外,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空,嘴里喃喃道,“俺们女真儿郎的性命金贵,莫要白白耗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