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星藤对苏拉一行而言,是一个真打起来麻烦,逃跑还累人的存在,但在海因里希面前,就柔弱的仿佛刚出生的幼崽。它本能地感受到了强者的气息,在一道剑光闪过之后,原本约摸两人高的藤蔓巨网被削掉了大半,数不清的断枝纷纷扬扬落地,剩余的部分竟是受了委屈般,主动往回缩了缩,然后重新匍匐下*身,贴着地面,如同一道乖巧细密的海浪,悄无声息地撤走了。
海因里希收了剑,一点寒光便重新隐没回银色的剑鞘深处,他抬起头,看到几步之外的苏拉,还有她身边那只正警惕地看着自己,连尾巴都竖起来了的小老虎,海因里希这才觉得有些苦恼了。
她看上去并没有认出自己来,此刻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由于长时间的奔跑,脸上泛着明显的红晕,即使身上穿着颇为宽大的斗篷,还是可以看得出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着。
海因里希抿了抿嘴唇,灰色的眸子低垂下来。
而另一边,苏拉确实累坏了,心脏狂跳不止,几乎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咬牙忍着,才没有立刻就坐到地上,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向大脑传达着逃命之后的酸痛感,但是尽管如此,这些也都抵消不了她看见海因里希时的惊讶。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除自己以外的人了!
最初在法师塔里,她刚刚穿过来,还什么都摸不清的时候,一边偷偷感谢着还有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一边也抽抽搭搭地抱怨着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被迫穿越就算了,睁开眼睛就是丛林求生的单机模式,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真的太惨了;后来召唤出了恺撒和爱因斯坦,她发现召唤师和召唤兽之间可以毫无障碍地进行交流,为此开心得不得了,天天都叽叽喳喳,跟它们说话,好像这样就能从热闹的声音里获得更多一些的力量。
恺撒和爱因斯坦都是很可靠也很可爱的同伴,恺撒稳重,虽然还只是一只小老虎,却像一个大家长一样,默默照顾着她和爱因斯坦,好几次夜里她迷迷糊糊地醒来,都发现恺撒并没有睡着,而是坐在不远处守夜,长长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忍耐着漫长黑夜的无聊和困倦;而爱因斯坦呢,比起恺撒来,爱因斯坦又活泼又跳脱,还很爱美,虚荣心也强,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它虽然总是说怕弄乱了自己的羽毛,不愿意载着他们一起飞,但之前几次遇到战斗,它都没有退却,反而是张开了翅膀把苏拉和恺撒挡在后面,自己一边抱怨一边冲了上去,实在打不过的时候,爱因斯坦还会抓起他们飞速逃跑,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它掉了不少羽毛,跟苏拉第一次看见它,那对翅膀宽大又洁白,充满圣洁的美感的样子已经大不一样了。
苏拉认真地觉得,这一路能走到现在,多亏有了它们两个。但尽管如此,她也还是会感到害怕和无助,还有深深的羞愧。如果不是自己什么都不会还要执意出森林,恺撒和爱因斯坦就不会这么辛苦,也这么狼狈,是她拖累了它们。这些情绪既复杂又黏稠,如同锅里熬煮的魔药,浑浊地翻滚着,看不出颜色,她不敢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软弱告诉恺撒和爱因斯坦,只好自己独自忍耐。
一直到了今天。
海因里希仿佛从天而降,打退南天星藤的一举一动都被镶了金边一般,有耀眼的光芒闪烁。
苏拉顿时就绷不住了。
她在原地怔愣了几秒钟,然后一下扑向了海因里希,——当然,她还有一些分寸,并没有直接扑进这个人的怀里,而是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暗色披风,同时腿一软,跌坐在了他的面前。
“爸爸!!!”
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跟新婚妻子进行自我介绍的海因里希:???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苏拉好不容易见到了活人,原本眼睛都红了,鼻子也泛着微微的酸,见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狭长的眼睛都张大几分,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趁机掉下来。
苏拉抬手用手背抹了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没有,是你听错了,”她说,“谢谢你救了我们,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海因里希,”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看苏拉还是没有反应,想到之前的两次见面他们都是匆匆一晤,加起来甚至连一杯茶的功夫也没有,况且那都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也许她这时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相貌了,只好又郑重地补充道,“海因里希·克拉伦斯。——你的丈夫。”
他轻咳了一声,尽量说得轻巧。
苏拉被吓傻了。
她竟然穿成了一个已婚妇女,而且她本身还偏偏毫无印象……等等,苏拉使劲摇了摇头,从大量的回忆里捕捉到那么一两个画面:长长的婚纱拖尾、看不到尽头的红毯、富丽堂皇的宫殿,头顶群星闪烁,明灭的光映着一簇簇洁白而柔软的花朵,它们脆弱而充满生机,“她”提着裙摆,艰难地从一片吟唱声中走过,鞋子的跟很高,“她”从来没有穿过这么高的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茫然又惶恐,走着走着,不小心崴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出来,稳稳地扶住了“她”,“她”抬起头,怯怯地朝那个人望过去。
和面前的这张脸重合了。
苏拉简直眼前一黑,隔了好半天,才感觉到恺撒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正用毛脑袋蹭着她的手臂,圆眼睛里浮现出几丝担忧。
爱因斯坦在旁边自顾自地和海因里希聊了起来,“咦,你的名字有好几个音节诶,我也是,我叫爱因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