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皮肤苍白, 嘴唇干裂, 鼻梁两侧有一群浅褐『色』的雀斑。这些雀斑原本让她的面庞多了些青春活泼的气息, 可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水果久放之后, 表皮上浮现出的深『色』斑点, 昭示着生机的流失和即将到来的腐败。她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从那一天, 她无意间从管家查尔斯口中知道这座城堡的主人,海因里希·克拉伦斯公爵去追回自己离家出走的新婚妻子开始。特蕾莎已经很旧没有想起来城堡的女主人长什么样子了。毕竟她在刚刚结婚不久就跑了,还和那个总是傻乎乎笑着的骑士一起。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只有查尔斯和她,以及其他的一两个仆人知道,跟她住在一个房子里的赫蒂就不知道,她和这座城堡里的大多数仆人一样, 还以为新来的女主人陪着公爵阁下一起去前线了, 以新婚的甜蜜来打发驻守亡灵裂缝的枯燥和苦闷。特蕾莎撇了撇嘴, 感觉自己的胃在身体里绞成一团。刚才晚餐的时候她只喝了一口汤, 没用汤匙,而是直接就着碗喝了, 因为太烫,还差点失手把碗打碎了。“特蕾莎,好了吗?再晚的话今天该打扫不完了。”赫蒂在门口问道。她的声音轻快, 像是即将要去做什么好事儿似的,然而实际上她们两个被老嬷嬷贝琳达吩咐, 在晚餐后要去打扫西边的塔楼。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来了。”特蕾莎低沉地应了一声,胡『乱』拿起桌子上的一盒玫瑰膏塞进裙子里,站起身把门打开,“走。”***苏拉在门厅里见到了一个温和的年轻男人。他看上去比海因里希要大一些,一头金发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向她弯腰行李的时候『露』出颈后翻出的衬衫领口,洁白又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查尔斯,你好。”苏拉在记忆里翻找出了关于他的记忆。查尔斯·休克曼是歇罗城堡这一任的大管家,他的父亲老休克曼原来是一名普通的马夫,负责喂养城堡里的马匹,顺便照顾那些相对之下比较娇气的埃里格温。查尔斯以前有个弟弟,却在还不满周岁的时候患病去世了,他为此一直感到十分伤心和遗憾,所以从海因里希呱呱坠地起,他就在心里拿他当做自己的兄弟,一直照顾着他,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有过差池。“夫人,晚上好。”他微微笑道,身后的女仆上前替苏拉脱下斗篷,看见她怀里的恺撒,吓了一跳。“没关系,这是我的召唤兽,不会伤人的。”苏拉连忙解释道,又指了指飞在自己旁边的爱因斯坦,“它也是。”查尔斯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惊讶,旋即便收住了,他稍微向两人身后扫了一眼,却没有再看到其他的人影。“大人和夫人一路赶回来,想必连晚饭也错过了,我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食物,请吃一点再休息。”查尔斯说道,请海因里希和苏拉走在前面,自己则在后面跟着,“只是不知道还有两只魔兽,我再吩咐厨房准备一些生食。”他的话音刚落,爱因斯坦就道,“不用准备我的,都已经这么晚了,我才不吃呢。”“好的。”查尔斯从善如流。只是他刚说完,自己就愣了一下。爱因斯坦也愣住了。这个人类,怎么听得懂它说话呀?它和恺撒作为苏拉的召唤兽,而苏拉又和海因里希缔结了婚姻契约,他们之间的交流经过法则的种种复杂代换以后,总体上是没有障碍的,古德里安因为也同样和海因里希签订了契约,便也能够听懂爱因斯坦和恺撒的话,同理,在他化作龙形的时候,苏拉也一样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除此之外,这一路走来,其他人都听不懂恺撒和爱因斯坦的话,那些有意义的字句,略带撒娇或者隐藏关心的话语,听在他们耳朵里都只是魔兽无意义的叫声而已。然而查尔斯既然听得懂爱因斯坦说话,那想来他也是……苏拉正琢磨着,查尔斯就先开口了,“我和大人多年前就签订了主仆契约。”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嘴角仍然挂着寻常的笑意,显然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城堡的餐厅在负零点五层,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在穿过一个走廊后,面前出现了一截向下的台阶,台阶不多,只有短短几级,下去之后就是餐厅了。餐桌很大,上面铺着暗金『色』的桌布,桌旗是深红『色』的,点缀着一些花朵样式的绣纹。餐桌中间摆放着许多银『色』的烛台,上面的蜡烛此时已经被提前点燃了,一豆豆的火苗跳跃着。海因里希自然地走到了主位,查尔斯上前一步要替他拉开椅子,却被他摆手拒绝了。“大人?”“谢谢你,查尔斯,不过不用了。”他笑了笑,转头看着旁边的苏拉。她还在默默地数餐桌周围一共摆了多少把椅子,刚数到第九组,就感觉到海因里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由得停了下来,抬起眼睛看他,“怎么啦?”海因里希摇摇头,没说话,而是直接拉开了座椅向她示意,“请坐。”苏拉愣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因为一直是在赶路途中,或者住在旅店,所以同桌吃饭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主座客座的概念,总是她随便挑一边坐下了,海因里希就在她旁边或对面,恺撒和爱因斯坦占据着剩下的位置。他们围着不大的餐桌说说笑笑,聊一聊当天的见闻,虽然海因里希通常都是充当倾听者的角『色』。可是现在她看着这张豪华的餐桌,以及自己面前的这把明显不同于其他座椅的椅子,心里当然不会一点数也没有,所以才会因为海因里希的举动而感到有些吃惊。“回家的第一顿饭只能将就着吃了,但是至少要坐一个最好的位置来弥补一下。”海因里希笑着说道,见苏拉还在原地一脸的犹豫,便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了,又仔细调整好座椅的位置,这才拉开旁边的椅子自己坐了。苏拉感觉这张椅子有点硬。仿佛在柔软的椅面底下藏着几颗豌豆一般,她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查尔斯一眼,小声对海因里希道,“这样不太好?”“哪里不好?”海因里希也配合着小声回道。“这是你的位置呀。”苏拉说,伸手在他们之间虚画了一道线,“我们换一下?”海因里希却并不接这句话,而是转而问道,“是这张椅子不舒服吗?”苏拉眨着眼睛,在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没想到海因里希的笑容未改,而且还有一些打趣的神情从他灰『色』的眸子里偷偷溜了出来,对苏拉打着招呼,“第十三代的克拉伦斯家主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勇猛的战士,没想到年纪大了以后忽然变得很喜欢做一些手工活计,而且做得还不错,这张椅子就是他花费了六个月的时间,亲手打造出来的。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摆在这里,将近一千年没有挪动过地方了。我十四岁继承克拉伦斯家族,只要是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就都会坐在这张椅子上,像我的父亲、祖父一样,到今天二十六年过去了,我还是第一次坐在它的旁边。”苏拉有些不明所以:“唔,……所以呢?”“所以这张椅子扔是不能扔的,换掉也不可以,就算是真的不舒服,也只好麻烦夫人从今往后都替我分担一下了。”宵夜吃得很简单,只是一些浓汤和面包而已,不过味道却很好。起初苏拉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拘谨,只是自己低头吃着面前的东西,时不时地给旁边的恺撒擦擦嘴,再顺手点点它的鼻尖,『露』出点笑意,其他时间就都乖乖的,甚至还有点严肃,仿佛这样才能不辜负了屁*股底下的这张椅子,所以海因里希只好比平时更多地讲一些话,让她忘记掉这回事,同时也把进入城堡以来,身上不自觉地冒出的那股小心谨慎卸下来,恢复到平常轻松的状态里。“啊,那这么说,你明天要去皇宫吗?”苏拉问,在记忆里快速搜索了一番,确定原主并没有去过皇宫以后才问到,“皇宫大吗?好看吗?是不是和书里说的那样,在不论何时都开满鲜花的花园中间,有一座用洁白的盐块砌成的喷泉——这个是真的吗,怎么保证盐块不会被喷泉融化掉呀?”“不是盐块,是盐块晶石而已,只是两者看起来非常相似。”海因里希道,“这一段是格里奥喝醉了写的,他一直真情实感地认为那座喷泉真的是用盐块砌成了,理由就是他当天晚上趁人不注意,偷偷『舔』了一下喷泉的底座,舌头上确实尝到了咸味。”“哈哈哈!”苏拉想象着那个有着两面之缘的草头精灵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去『舔』喷泉底座的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很好奇,“所以是真的有咸味吗?盐块晶石也有咸味?”“这个问题大概只有格里奥自己知道了。”海因里希耸耸肩,却忽然话锋一转,“你想和我一起去王宫吗?”作者有话要说:临近周末忙到飞起,唉。大家晚安。